么——”
他的目光沿崖壁移上去,突然停住。
“那边有人! ”他说道。
大伙转头,看见一个男子站在峡谷边的崖顶上,姿态十分急切紧张,正在看着
他们。大家刚转头面向他,他就一溜烟消失了。
“现在出来散步有点太早了吧,”队长说道,“而且他为什么逃走? 我们最好
找他来问话。”
他和警官两人才往前走了一两步,就明白那个人根本不是在逃走,而是在找路
进到峡谷里来。他瘦黑的身影先出现在峡谷口,然后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在这
群人眼里看来,只觉他像个疯子。距离愈来愈近,他们可以从他张开的嘴巴听见急
促的喘息声,虽然峡谷口离此不远,而且他也还年轻。
他终于摇摇晃晃地走到人群边,没有看任何人一眼,把无意间挡在他和尸体之
间的两位警察推开。
“噢,对,是她! 就是她! ”他大声叫喊,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热泪随即夺
眶而出。
六个人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无声无息地过了一阵。然后队长亲切地拍拍他的背,
笨拙地说道:“没事的,孩子! ”
但青年只是前后摇来摇去,哭得更厉害。
“好了,好了,”警官也给他打气,好言相劝。( 在如此清朗的早晨,这的确
是悲惨的一幕。) “你知道,这样也没有用的。赶快振作起来吧——先生。”他注
意到青年取出来的手帕品质非比寻常,于是在最后加上了这个称呼。
“是你的亲人吗? ”队长询问道,把先前公式化的语气适当地修饰了一下。
青年摇摇头。
“哦,朋友吗? ”.“她对我太好了,太好了! ”
“至少你可以帮得上忙。我们正烦恼不知道她的身份。你可以告诉我们她是谁。”
“她是我的——房东。”
“噢,我的意思是说,她叫什么名字? ”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看着我,先生,振作一点。你是惟一能帮我们的人。你
一定知道和你住在一起的这位女士叫什么名字。”
“不,不,我不知道。”
“那么,你如何称呼她? ”
“克莉丝。”
“克莉丝,姓什么? ”
“我就叫她克莉丝。”
“她又是怎么称呼你的? ”
“罗宾。”
“这是你的名字吗? ”
“是,我叫罗伯特·斯坦纳威。不,提司铎。以前才是斯坦纳威。”他解释道,
队长的眼神让他觉得有必要加以解释。
队长的眼神是在说:“上帝啊,多给我一点耐性吧。”
不过他嘴里说出来的是:“你的话我实在不懂,呃——”
“提司铎。”
“提司铎先生。可以请你告诉我,这位小姐今天早上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吗? ”
“哦,当然,她坐车。”
“坐车,噢? 现在车子呢? ”
“被我偷了。”
“什么? ”
“我偷了。但是我已经把它开回来了。这样做太卑鄙了。我觉得自己很下流,
所以就回来了。我在路上找不到她,所以想她大概是在这附近游荡。然后我看见你
们一伙人围着什么东西看——噢,天啊,天啊! ”他又开始摇来摇去。
“你和这位小姐住在哪里? ”队长问道,公式化的口吻慢慢回来了:“西欧佛
吗? ”
“噢,不是。她有——不,我的意思是,她以前有——噢,天啊——一栋农庄,
叫做布莱尔,就在梅德利城外。”
“在内地,离这里一英里半。”帕特凯瑞补充说明,因为队长不是本地人,看
起来一脸疑惑的样子。
“你们自己住吗,还是有佣人? ”
“只有一个村里来的女人——皮茨太太——她负责煮饭。”
“我明白了。”
短暂的沉默。
“好了,兄弟,”队长对救护人员点点头,他们立刻弯下腰去忙担架的事。青
年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用手把脸蒙起来。
“送到停尸间吗,队长? ”
“对。”
青年的手猛然从脸上移开。
“噢,不! 不行! 她自己有家。不是该送回家的吗? ”
“我们不能把无名女尸送到没人住的农舍去。”
“那不是农舍,”青年主动纠正道:“不,我认为不是。
但是——停尸间? 好像很恐怖。噢,上帝啊! “他号啕大哭:”为什么会发生
这种事! “
“戴维斯,”队长对警官说道:“你和其他人回去,报告。我要去——那是哪
里? 布莱尔? ——和提司铎先生一道。”
两名救护人员抬着重重的担架,“喀吱喀吱”地踩着石头离开,帕特凯瑞和比
尔跟在后面。
等他们的脚步声远离,队长才再度开口。
“我想你不是和房东一起来游泳吧? ”
提司铎脸上出现~阵受窘般的痉挛。他迟疑了一下。
“不。我——我通常不在早餐前游泳。我——我对运勃之类的一向不在行。”
队长点点头,不置可否。“她在什么时间离开的? ”我不知道。她昨晚告诉我,
醒得早的话,她要去峡谷游个泳。我很早就醒来,但是她已经不见了。“
“我懂了。我说,提司铎先生,如果你已经恢复过来了,我想我们就该上路了。”
“是,是,当然。我没事。”他站起来,打理一下,然后两人静静地横越海滩,
爬上峡谷的阶梯,回到提司铎说他停车的地方:小路尽头的树阴下。这是一部很漂
亮的车子,甚至有点太豪华了。乳白色车身,双座位,座位与行李厢之间是放杂物
的空间,必要时也可多坐一个人。队长翻查这个地方,从中找出一件女用外套和一
双妇女在冬季赛马会上很喜欢穿的羊皮靴。
“她走下海滩的时候身上穿的就是这套衣服。泳衣外头只罩着外套,脚上穿着
靴子。这里还有一条毛巾。”
是有毛巾没错。队长找了出来:一条绿橙两色的鲜艳毛巾。
“奇怪,她怎么没带毛巾去海边。”他说道。
“她喜欢让太阳把她晒干。”
“你似乎很清楚这位你不知道名字的小姐的习惯。”
队长坐上了驾驶座旁的位子。“你跟她住在一起多久了? ”
“住在她的房子,”提司铎纠正道,他第一次表现出凌厉的口气:“请搞清楚,
队长,这会帮你省掉不少麻烦:克莉丝是我的房东,如此而已。只有我们两个人住
在她的农庄里,不过就算没有一大群仆人,我们的关系还是正正当当的。这对你来
说很怪异吗? ”
“非常怪异。”队长坦白地答道。“这东西又是干吗的? ”
他正在翻看一个纸袋,里面有两块烂得差不多的圆面包。
“哦,我带来要给她吃的。我只找得到这些。我从小就习惯游完泳后吃个圆面
包。我想她也许会高兴有些东西可以吃。”
车子滑下陡斜的小径,进入西欧佛的主干道。他们横越公路,开进对面一条线
道。路标上写着:“梅德利一号线,利得斯通三号线。”
“所以你跟着她到海边来的时候,没打算要偷这辆车? ”
“当然没有! ”提司铎说道,尽可能表现出他的愤慨:“在我上山看见车子停
在那里之前,连想都没想过。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真这么做了。我刚才是糊
涂了,可是我以前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那时候她在海里吗? ”
“我不知道,我没去看。如果我看到她,就算离得很远,我也不会那么做了。
我把面包丢进来,开了车子就跑。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在往坎特伯雷的半路上了。我一秒钟都没停,立刻回转,
直接就把车开回来了。“
队长对此一言不发。
“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在那间农庄住多久了? ”
“从星期六半夜开始。”
今天是星期四。
“而你还是希望我相信,你不知道房东姓什么? ”
“不是。这有点奇怪,我知道。一开始我自己也这么认为。我本来是很传统的
人,但是她好像觉得这样很自然。
相处一天后,我们就相互接纳彼此了。我觉得好像已经认识她好多年一样。“
看着队长一句话也没说,但满腹怀疑就像炉子散发的热气,他又加上一句以暗示心
中的不快:”如果我知道她姓什么,干吗不告诉你? “
“我怎么会知道? ”队长不给面子地说道,一面用眼角偷偷观察青年苍白但沉
着的脸。他似乎从刚才的激动和悲伤恢复得相当快。性子真浅,这些新人类。对任
何事情都没有深刻的情感。只会歇斯底里。他们口中的爱只不过是谷仓边的苟且罢
了,其余的一切对他们而言都属“矫情”。没有原则。经不起事。事情一开始棘手,
就逃之天天。
小时候没被掴够巴掌。新观念都是孩子要什么就给什么.结果看看变成什么样
子。前一分钟在海边哀号,下一分钟却冷静得跟什么似的。
接着队长注意到那双握在方向盘上过分细致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不管罗伯
特·提司铎心情如何,总之他绝不冷静。
“就是这里吗? ”队长问道,车子在围了篱笆的花园旁慢下来。
“就是这里。”
这是一栋半木造的农舍,约有五开间大小;七英尺高的荆棘和忍冬树篱隔开街
道,蔷薇四垂。对那些美国人、度假者和摄影师而言是一栋天赐美屋。几扇小窗静
谧地开着,鲜蓝色的屋门也亲切地敞开,阴影中隐约可见墙上一支铜制长柄锅的光
泽。
他们走上红砖道的时候,门口台阶上出现了一位瘦小的女人,扎眼地系着一条
白色的围裙,稀疏的头发在脑后挽成髻,头顶上摇摇欲坠地戴着一个黑丝缎圆形鸟
巢状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