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手里几乎都拿着手电筒,所以他们并不需要在黑暗中艰难摸索。但是他们却只是面面相觑,互相窃窃私语着“得快点儿”这种不言自明的废话,因此毫无进展。因为挂念妻儿安危而急得发脾气的男人说了声:“我去了”就向洞里进发了,但是大伙马上齐声阻止道:“不要着急,危险!”因为这里容不了两人并行,所以叫这么多帮手的原因,恐怕不是需要人手,而是需要勇气。
但是很难想象他们仅仅是胆怯。我扭了扭脖子,发觉那个胖男人在不远处向我招手。男人一靠近我就把手搭在我肩上,带我远离了人群。然后他说:
“你是旅行者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不过你可不要给我多管闲事。”
他对我善意的帮助用这种无礼的措辞,我有些愤怒。
“这不是多管闲事,我是想帮忙。那你又是谁?”
“我是警官。从前是警官。你给我听着,”
男人面露嘲讽,歪起脸说:
“不知道害怕的人自然会变得勇敢,你好像很满不在乎地想要进那个隧道。在很多情况下,这个国家的人死在这个洞里也是常有的事,自称旅行者的人遇上的麻烦就更多了。你最好给我一边儿呆着去。”
我耸了耸肩。
“你说不去那我就不去呗。但是你既然是警官,你去打头阵怎么样?不要呆在这么靠后的地方。”
“从前是,我应该说过吧,我已经辞职了。而且,现在作为一个前任警官我也不会做这种事,我可不是不要命的人。”
“那个隧道里哪有这么恐怖。不就是道路比较昏暗吗?难道里面藏了妖怪吗?”
前警官脸上带着十分鄙夷的神情抿嘴笑道:
“你说妖怪吗?想象力真丰富,这在每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也是少不了的。不过,你错了。”
他只说了这些,脸上突然变得严肃了。
“那条隧道很长,它连接着山的两侧。自从山顶开通可以让车子通行的山道以后,这个隧道不太被使用了。不过,一天之内之内还是有几个人通过。我在还是小毛孩儿的时候走过那条隧道,中途道路非常曲折,而且光线进不来。”
该由谁、以怎样的顺序进入隧道,搜索队在这个问题上陷入了漫长的讨论。每逢有看重名誉的男人报上名号自告奋勇时,都有人出来劝阻。
“那是革命军占领这里之后又战败时候的事。”
前警官说道:
“来波托西的时候他们有一百人,逃走的时候只剩下十人。因为山顶被封锁了,他们就穿过了隧道,之后就不知去向了。这条隧道变成荒废的状态就是在那个时候。这个传说在街上家喻户晓。革命军为了阻止政府军通行,在隧道里布下了绰绰有余的陷阱。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进去的话,不是掉到坑里,就是被炸弹炸死,总之就是回不来了。”
我禁不住往隧道的阴暗处看了一眼。随着阳光变得强烈,地上的影子也变深了。
但是盲目地相信这个让人不爽的前警官的话,总让我觉得有点恼火。我问道:
“政府军后来没有处理善后?”
“为什么政府军非得做这种事不可?”
他那种像在发肝火一样扭扭捏捏的表情又回来了。
“而且那是传说。说不定,也可以平安无事地通过那里。”
“为什么没有人去确认一下?”
“只要有车,翻过山顶过去就行了,比起以前,车子的数量一直在增加。”
突然有人发出了大喊声,我回过头。男人正向隧道的深处行进,呼喊着女人的名字。那应该是那个行踪不明的妻子和孩子的名字吧。那个声音满怀悲痛,让人胸口感到刺痛。
但是,我觉得奇怪。我向前警官问道:
“那么,为何那个男人叫他的妻子走隧道?而且为什么那个妻子照男人说的而走隧道?街上每个人都知道危险,他们难道不知道危险吗?”
前警官第一次露出嫌恶的表情。我原以为是因为我这个外人的多嘴让他不快,不过我好像猜错了。他看了一眼不停地呼喊着妻儿名字的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你是旅行者,所以你明天就不在这儿了对吧。那么我就告诉你。那个隧道到底有没有陷阱,真实的情况那个男人最清楚了。他知道也不奇怪,因为那个男人曾经和革命军私通过,他在波托西被招入了革命军。如果我是稍微不和善一点的男人,早就被他枪毙了。”
我同时对两件事感到惊讶。那个男人可能知道隧道里有没有陷阱,其次是,
“他是间谍还让他活着吗?没想到这个国家的政府如此宽大。”
前警官看着脚边的砂砾。
“政府一点也不宽大,对我也不宽大,所以我对这个政府并不忠诚。”
搜索队里有人正在把手电筒一会儿开一会儿关。好像是终于已经决定进洞人员了。我可以稍稍安心地看着他们了。
“原来如此,那么,可以放心了。”
“男人对妻儿说可以通过隧道,也就是说他知道隧道里没有陷阱。妻儿也知道男人做过内应,所以她觉得既然是那个男人说的,那就可以听他的。她们之所以迟了,我看多半是因为路上扭了脚吧。”
男人特意装出担心妻儿的样子,只不过是为了隐瞒自己知道隧道没有陷阱的事实。这么说来,确实他的叫喊声,即使作为以感情激烈而闻名的南美男子,听上去也稍嫌夸张。这个发现使我感到欣慰。
但是前警官的表情并没有开朗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但是并不是那么回事。你不了解那个男人。”
“听说他做过间谍。”
“是的,是战败一方的间谍。虽然是过去犯的错,但是他们还是不会放过他的。就在明天宪兵可能要来。”
他虽然这么说了,但我还是不太明白。
“那他不会受到不安的驱使吗?就是精神不安定。”
“就是这样。”
前警官瞅了一下隧道深处。
“因为不安或者是精神上的不安定,那家伙正打算逃到国外。要出国的话,不是要带着足够钱而且不拖家带口的比较好?”
“也就是说,”他如此说道,
“那个男人告诉他妻儿说:‘那里面没有陷阱,我和革命军私通过所以不会弄错的’,但很可能他让她们去的隧道里有无数致命的陷阱在等着她们。他以借钱为借口收集资金,然后带着那些钱潜逃。”
“但是这只是臆测。”
“一定是这样!”
有人大声说:“小心点!”。搜索队中身材最短小的男人,腰上缠着绳子正向向隧道内进发。集结了这么多人手,但进去的只有一个人。如果是在刚才,我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我能理解了。万一出现意外,牺牲者越少越好。
被选中的男人虽然紧张,但没有表现出怯懦。他把姿势放低,缓缓地慎重地进入了隧道深处,消失在众人眼前。
“间谍的妻子是个温柔的女人,孩子是个可爱的女儿。”
前警官注视着隧道内的黑暗,一个人自言自语。
“如果这个女人死在这个隧道里,我就马上回到镇上,给宪兵队打电话。这么一来,到日暮之前,所有的事情都能解决掉。”
他的目光非常冰冷。
驿站的主人喊了一声“喂!”,作为回应,从隧道深处也传来一声“喂!”。
又喊道:“没事吧。”回答是:“没事。”
太阳快要升到天空的正中央。这里算得上是高地,所以酷热难当。这对镇上的男人们可能不算什么,可我却已经大汗淋漓,连我自己都对出汗之多感到吃惊。
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在考虑同一件事。——到底有没有陷阱?
就连前警官也不敢百分之百地确信。或许,相信他的话也是一个错误。也许前间谍本人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陷阱。
皮肤感到刺痛,正值令人不快的时间点。
进入隧道的男人的声音渐渐地微弱了,但是还能听到。或许是在几个拐角处掉转了方向,已经看不到他手中的手电筒的光了。我听到了那个前间谍在高喊着上帝的名字,是不是在祈祷什么无从知晓。
我看了一下手表。因此,我知道等待的时间事实上还没有超过五分钟。但是我却难以说服自己相信到现在居然还不满五分钟。
不久听到了男人的悲鸣声,也许是在狭窄的隧道墙壁上产生了回音,那声音宛如来自地狱。
“找到了,找到了!是女的,怎么回事!啊!”
之后再无声响,谁也没有再发出呼喊。在一片肃杀的沉默气氛包围下,隧道深处出现了飘忽不定的光亮。
我凝神定睛想要看清来者的身姿,但不用说,我的视线根本不可能穿透那片黑暗。除了等待,我别无他途。
光渐渐接近。
《弦卷彰的微型小说剧场》
3
读了《漆黑的隧道》以后,芳光马上把复印件寄往松本。特定的开场白,带着些许古风的笔调,而且是谜语小说。几乎可以确定,《漆黑的隧道》是散佚的断章中的一篇。
之后不久,芳光开始思考。其一是,为什么《弦卷彰的微型小说剧场》上会刊登叶黑白的小说。
想想就明白了。北里参吾像丢弃一样把自己写的小说分别寄给认识的人。他在给友人的信中也坦承,一度真的想要把这些小说烧掉。他写的小说,对他来说是无用的东西。
换一种说法就是,即使放弃著作权,他也不会有怨言。把《漆黑的隧道》作为弦卷的小说出版是否经过了参吾的许可呢?当然,这些小说反正也不会闻名于世,可能因此弦卷才能如此顺利地剽窃。北里参吾和弦卷彰男如今都已不在世,真实的原委恐怕将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芳光考虑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他把“安特卫普的枪声”的报道复印以后,反复阅读。
此后,他在每天的工作中,越来越频繁地在突然间陷入思考。
接受可南子的委托以来,这件事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占据芳光的大脑。若干个关键词在脑海里盘旋,迟迟不能落定。
也许这也是原因之一吧。有一天他在收银台工作时犯了错误。那天打烊以后他数了收银机里的钱,还不足七千元。他很可能是在今天工作时把一万元的钞票和一千元的钞票搞错了。对于每天生意稀薄的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