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他女儿对他瞪起眼睛看,他住了口。
“你这老傻瓜,”她低声说,声音里丝毫没有怜悯,“你打算要证明
什么?我告诉你,这个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没有恶意的。但即使他有恶
意,他也是和我在一起的。如果他在花园里谋杀一个人,那么谁是那个应
该看到应该知道的人呢?你恨尼尔恨得那么利害,恨得要把你的女儿置于
——”
加洛韦夫人尖叫一声。其他人大都呆坐在那里,各自为自己曾与情人
之间存在过的类似悲剧而激动不已。他们看着那个傲慢的面色苍白的苏格
兰贵族女子,和她的爱尔兰冒险家情人,就象人人在看着一所黑暗屋子里
的画像。漫长的寂静中充满了对被谋害的丈夫和双双服毒的情妇情夫这类
故事的回顾。
在这可怕的寂静中,一个单纯的声音说道:“那是一支很长的雪茄吗?”
这种思想的转换是如此强烈,人们不得不四下看看是谁在讲话。
“我是说,”小个子的布朗神父在屋子一角说,“我是说布雷恩先生
正在抽的雪茄,好象差不多有一支手杖那么长。”
尽管这与案子毫不相关,瓦伦丁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不仅有愤怒的
神情,但也有同意的神色。
“很正确,”瓦伦丁尖刻地说,“伊凡,再去看看布雷恩先生,马上
把他带来。”
家务总管把门随手带上之后,瓦伦丁以完全不同的热忱态度对那姑娘
讲话。
“玛格丽特夫人,”他说,“我敢肯定,你屈尊迂贵,替指挥官的行
动作出解释的行为,我们大家都表示感谢和赞赏。但还有一个漏洞。据我
了解,加洛韦勋爵遇到你从书房到会客室的途中,只几分钟过后,就发现
了指挥官在花园里走过。”
“你得记住,”玛格丽特夫人的声音微微带点讥讽地回答,“我刚刚
拒绝了他,所以我们没可能臂挽着臂回来。他是一位绅士,应该耽搁一下
落在我后面。能因此指控他谋杀吗?”
“在这几分钟里,”瓦伦丁郑重地说,“他实际上可以——”
敲门声又起,探进伊凡惊恐的脸孔。
“请原谅,先生,”他说,“布雷恩先生已经离开这所房子了。”
“离开了?”瓦伦丁叫到,霍地站起身来。
“离开了!飞跑走了!不见了!”伊凡用令人发笑的法国话说,“他
的帽子,大衣也都走了。我跑出房子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我找到了
一个,还是一个很大的‘痕迹’。”
“你这是什么意思?”瓦伦丁问。
“我这就拿给你看,”仆人边说边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没有刀鞘,
闪闪发亮的骑兵军刀。房间里的每个人看着它就象看到了雷电。但是,经
验老道的伊凡继续十分平静地讲下去。
“我找到了这玩艺儿,”他说,“就丢在去巴黎的大路旁五十码开外
的灌木林里。换句话说,我就是在你的那位可尊敬的布雷恩先生跑掉时丢
掉它的地方找到的。”
又是一阵沉寂,但是是另一种沉寂。瓦伦丁拿起军刀,检查检查,不
动声色地凝神思考了片刻。然后满脸敬意地转向奥布赖恩:“军官,”他
说,“我们相信如果警察局要检查的话,你是愿意把这件武器呈交上来的。
同时,”他拍着铮铮作响的军刀背,“我把你的剑还给你。”
对这一动作的象征意义,在场的人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当然,对尼尔·奥布赖恩来说,这一姿态是他生活的转折点到他趁着
晨光,再度来到这神秘的花园漫步时,这件悲剧性的无聊小事,便在他那
平常的仪态上丝毫不留痕迹了。毕竟,他是一个有千万条理由快活的人。
加洛韦勋爵是个绅士,向他道了歉。玛格丽特夫人比夫人还高贵,至少她
是个女人。早餐前,他和她在当初的花坛之间漫步时,也许会给他一些比
道歉更加美妙的东西。整个人群的心情都更轻松了。因为尽管谜团尚未揭
开,怀疑的沉重压迫已经从他们全体身上移开,飞向了那个逃亡巴黎的外
国亿万富翁——那个他们几乎不了解的人。魔鬼被抛出了这所房子,他自
己把自己抛出了这所房子。
然而,谜团尚未揭开。奥布赖恩在花园座椅上坐在西蒙医生旁边时,
热心的医学科学家立即重新提到了这件事。但他没能从奥布赖恩嘴里套出
更多的东西,后者的思想完全跑到比这愉快得多的事情上了。
“我不能说这事使我很感兴趣,”爱尔兰人坦率地说,“尤其是因为
现在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了。显然,布雷恩因为某种原因恨这个陌生人,就
把他骗进花园用我的剑把他杀了,然后逃向城里,走的时候把剑丢掉。顺
便说一下,伊凡告诉我死人的口袋里有一张美元票子。因此,他是布雷恩
的同胞。这似乎更明确了。我看不出解决这事有什么困难。”
“有五大难点,”医生平静地说,“象高墙一样挡道。不要误会我,
我不怀疑是布雷恩干的。我想,他的逃跑证明了这一点。但是他是怎么干
的。第一难点:当一个人可以用一把折叠刀杀了人后再把刀放回口袋的时
候,为什么要用一把又笨又长的军刀?第二难点:为什么没有听到响动或
喊叫?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挥舞着刀向他扑上来时,一般都是不吭声的吗?
第三难点:有一个仆人整晚上都守着前门,连一支耗子都进不了瓦伦丁的
花园,那么死者是怎么进的花园呢?第四难点:同样情况,布雷恩是怎么
走出花园的?”
“第五个难点呢?”尼尔说时,眼睛盯着小路上慢慢走来的英国神父。
“我想,是件小事,”医生说,“不过我认为是最奇怪的事情。我初
看脑袋是怎么砍掉的时候,我以为凶手砍了不止一刀。但是仔细检查后,
发现在砍断的部分上砍了许多刀。换句话说都是在脑袋掉下来之后砍的。
布雷恩难道恨他的仇人恨得那么凶,非得在月光下用军刀多次猛砍才能解
恨不可?”
“可怕!”奥布赖恩发抖说。
小个子布朗神父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已经来到,带着他特有的腼腆神色
等着他们讲完,然后很尴尬地说:
“我说,对不起打搅了你们,但是我是奉命来告诉你们消息的。”
“消息?”西蒙重复道,透过眼镜有点很烦恼地说。
“是的,我很难过,”布朗神父温和地说,“你们知道,又出了起谋
杀案。”
座椅上的人跳了起来,把椅子都摇动了。
“而且更奇怪的是,”神父迟钝的眼光望着杜鹃花接着说,“同样令
人厌恶,又是砍头。他们实际上是在河里发现那棵仍在滴血的脑袋的。靠
着布雷恩去巴黎的大路几码远,所以他们认为他——”
“好呀老天爷!”奥布赖恩喊道,“布雷恩是个捣蛋狂吗?”
“有美国人的血统,”神父冷漠地说,“他们要你们到图书室去看看。”
奥布赖恩跟着其他人去验尸,恶心地马上要呕吐了。作为军人,他厌
恶所有的秘密谋杀。这些荒唐透顶的肢解,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呢?第
一棵头砍下来,然后又一颗。在这种情况下,说两个人的智慧胜过一个人
,两颗脑袋胜过一颗脑袋,简直是胡扯。他穿过书房的时候,一件令人震
惊的巧合使他打了个趔趄。在瓦伦丁的桌子上,摆着一张彩色照片,是一
颗正在滴血的头——第三颗了。那头正是瓦伦丁本人的头。仔细看才看出
来那只是法国国家主义派报纸「断头台」对它的政敌所玩的一种手法。凡
是它的政敌,一定会以受处决后的头像出现在报纸上。瓦伦丁是他们的政
敌,这一期轮到他上“断头台”了。但是奥布赖恩是爱尔兰人,他不懂这
一套,他只奇怪法国的知识界何以作出这种残忍而卑劣的把戏。这使他回
想起了法国大革命的恐怖时代。
图书室深长,低矮,黑暗。只有百叶窗里透进的一点阳光,才泛有一
丝晨曦的红色。瓦伦丁和他的仆人伊凡在一张微微倾斜的长书桌尽头等候
着他们。
书桌上摆着两个人体的残余部分,在晨曦中看着分外的大。花园里发
现的那个人的大黑脑袋和黄面孔基本没变样。第二个人头是今天早晨从河
水漫过的芦苇中钓起的,水淋淋地摆在第一个人头旁。瓦伦丁的人还在搜
寻第二具尸体的其余部分,据认为还在河水中飘浮着。
布朗神父一点也没有奥布赖恩的那种感觉,他走向第二颗人头,眨着
眼仔细观察。这头比湿漉漉的拖把还大,白头发,在炙热强烈的晨曦中发
出银色的光芒。紫色的丑脸,也许是罪犯型的,被丢进水里的时候,撞到
树上或石头上,撞烂了。对奥布赖恩来说,这个象人猿似的头上竟有一圈
象圣人一样的银发,那似乎是他的巴黎恶梦的最后一笔。
“早上好,奥布赖恩指挥官,”瓦伦丁文静却热情地说,“我想你已
经听说布雷恩宰人的最新试验品了。”
布朗神父仍然弯腰对着那白头发的脑袋,没抬头说道:
“我想,你十分肯定,这颗脑袋也是布雷恩砍下的。”
“嗯,这似乎是常识,”瓦伦丁手插在口袋里说,“象前一个一样用
同样方式杀死,用同一凶器切下来。我们知道他带走了这凶器。”
“是的,是的,我知道,”布朗神父唯唯诺诺地说,“但是,你知道
,我怀疑布雷恩是否能砍下这颗头。”
“为什么不能?”西蒙医生问,他理直气壮地瞪着神父看。
“嗯,医生,”布朗神父抬起头来眨着眼睛说,“一个人能把他自己
的脑袋砍下来吗?我可不知道。”
奥布赖恩觉得他的耳朵轰地一下,差点神志昏迷过去。但见医生跳向
前去,把那湿漉漉的白头发向后撩去。
“哦,没有疑问这就是布雷恩,”神父平静地说,“他的左耳朵上确
确实实有这个缺口。”
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