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从来不像个爱紧张的人呀。”
“是的,我记得……?他又停住了口。
“其实呵,”艾芙琳说,“人们对别人一点也不了解。”她叉接了一句:“连最亲
近的人也不见得了解。”
“太过分了吧。艾芙琳——太言过其实了吧?”
“我想不至于。我们想到别人的时候,脑子里完全是自己的想象。”
“我很了解你。”艾德华轻声地说。
“你以为你了解。”
“不。我是真地了解你,”他说:“你对我也很清楚。”
艾芙琳看了他一眼,又将头转向了床上,她抓紧莫莉的肩膀,猛力地摇她。
“我们得想个办法呵,可是我想也许还是等葛兰姆医生来了再说:呃,我想是他们
来了吧。”
“她不要紧了,”葛兰姆医生往后退了一步,用手帕擦了擦额头,又深深松了一口
气。
“您看她没关系了吗?”提姆焦急地问。
“是的,是的。还好,我们救得早。反正,她吃得也不多。
再过一、两天就没事了。不过得先受一、两天罪的。”他拿起空药瓶说:“这药到
底是谁给她开的?”
“纽约的一位医生。她那时候睡眠不好。”
“那就是了。我知道如今大夫们给病人这种药,给得太随便了,没有医生再教导年
轻妇女睡不着的时候,数羊,起来吃块饼干,或是写封信再上床去睡了。今天大家都要
立即见效的药。有时候,我觉得大夫给人开这种药,真是不幸。给一个爱哭的婴儿塞个
奶嘴,固然不错,可是不能给他塞一辈子呀。人得学着忍耐一点的。”说着,他轻笑了
一声:“我敢打赌,如果你问玛波小姐睡不着怎么办,她一定会告诉你她数过栅门的羊
群。”他转身看了看床上蠕动的莫莉。她的眼睛现在睁开了。她毫无兴致地也不认识任
何人地看着大家。葛兰姆医生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亲爱的,你这是跟自己干嘛呢?”
她眨了眨眼睛,却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莫莉,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提姆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她的眼睛仍然没有移动。如果她的视线是停在谁的身上,那是艾芙琳·希林登。视
线中或许还带有些许疑问的意味,只是不容易看出。艾芙琳像是在回答她这个问题似的。
“是提姆来叫我的。”她说。
她的眼睛看向提姆,又移到了葛兰姆医生。
“你现在不要紧了,”葛兰姆医生说:“可千万不可以再这么作了。”
“她不是有意的,”提姆轻轻地说:“我知道她一定不是有意的。她只是想好好地
睡一会。也许起初药片没什么效力,她就多吃了几片。是不是,莫莉?”
“你是说——你故意服下去的?”提姆说。
莫莉说话了。“是的。”她说。
“可又为什么,莫莉,为什么?”
她的眼皮又松下去了,“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泊?怕什么?”
然而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最好别打扰她了。”葛兰姆医生说,提姆却催促她说:
“泊什么?警察吗?因为他们盯着你不放,问你说?我不怪你。谁不会觉得害怕,
可是他们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嘛。绝没有人会认为你——”他的话被打住了。
“我要睡。”莫莉说。
“这对你是最好不过的了”葛兰姆医生说。
他朝门口走去,其他的人跟在他后面。
“她会睡的。”葛兰姆医生说。
“有什么事我该记得要做的吗?”提姆问。他说话时带着些通常病人常有的心怯神
情。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留下陪她。”艾芙琳很殷切地说。
“喔,不,不了。没什么事了。”提姆说。
艾芙琳走回莫莉的床边。“要我留下来陪你吗,莫莉?”
莫莉睁开了眼睛。她说:“不要,”停了一下、又说:“只要提姆。”
提姆回来坐在床边。
“我在这儿,莫莉,”他说着握住了她的手:“睡吧。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眼睛又闭上了。
医生在木屋外头停住了脚步,希林登夫妇站在他身边。
“你真觉得不需要我做什么事了吗?”艾芙琳问。
“不需要了,你,希林登太太。她现在由她先生陪着比较好。不过。也许明天——
她先生终归要照料饭店中的事的——
我想该有个人陪她。”
“你想她会不会——再试呢?”希林登问。
葛兰姆医生心烦地摸了摸额头。
“这种事情是没有准儿的。按理说,是极不可能的。你自己也看见了的,使她苏醒
过来的治疗是很不好受的。当然了,这种事是没有绝对的把握的。她说不定在别处还藏
了一些那种药的。”
“我绝对不会想到自杀会跟莫莉这样的女孩子连到一起的。”希林登说。
葛兰姆医生冷冷地说:“通常成天谈自杀,嚷着要自杀的人,是不会这么做的,他
们只是装装样子,发泄发泄。”
“莫莉一直都是很快乐的样子,我想也许——”艾芙琳犹豫了一下——“我应该告
诉你,葛兰姆医生。”
她就把维多莉亚被杀的那天晚上在海滩跟莫莉长谈的细节告诉了他。葛兰姆医生听
完了,脸色十分深沉。
“幸好你告诉了我,希林登。迹象很明确,她一定有些很深的苦恼。是的,明天一
早我就得跟她丈夫谈谈。”
“我想郑重地跟你谈一谈,肯道,是关于你太太。”
他们坐在提姆的办公室里。艾芙琳·希林登在床边守着莫莉,幸运已答应稍晚来
‘值班’(这是她自己用的字眼)。玛波小姐也说了要帮忙。可怜的提姆,又得照应饭
店,又得看护太太的状况,被拖得的确很惨。
“我实在不懂,”提姆说:“我愈来愈不懂莫莉了。她变了。
整个人全变了。”
“据我所知,她这一阵子时常作噩梦,是吗?”
“是的,是的,她跟我抱怨了好久了。”
“有多久了呢?”
“喔,我也不知道。大概——呃,有一个月——或许更久了吧。她——我们——以
为,这也无非是——呃,梦魇。你是知道的。”
“是的,是的,我了解。可是好像还有更严重的症状,她好像在害怕什么人。她跟
你提起过吗?”
“这个,有的。她说过一、两次——呃,好像有人跟着她。”
“呵!盯她的梢?”
“是的,她确曾用过这样的字眼。她说是她的对头,跟她到这儿来了。”
“她有仇人吗,肯道先生?”
“没有。当然没有。”
“在英国没有出过任何事?在你们结婚之前?”
“喔,没有。那种事倒没有。只是,她跟家里的人不很合得来而已。她的母亲个性
很强,也许不大好相处。不过……”
“家人里头有没有心理不稳定的迹象?”
提姆一时情急,嘴巴张了开来,又立刻闭上了。他把面前桌上的钢笔推了一推。
医生说:“我得提醒你,提姆,如果有这种情形,你最好是告诉我。”
“呃,不错,我相信是有。但也不是很严重,我想她有个姑妈什么的,有些古怪。
可是,这也没什么呀。我是说,差不多任何人家都会有这种情形的。”
“呵,是的,是的,这的确是常有的,这倒不是我要提醒你注意的,但却可能显示
一种倾向,就是在受到压力的时候,可能会精神崩溃,或容易幻想。”
“这我也不太清楚,”提姆说:“人总不会把自己的家庭背景全告诉别人吧,对不
对?”
“不,不,当然不会。她以前没有男朋友——没有跟别人订婚,因而受到威胁,或
是由嫉妒而引起的要胁吗?像这一类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想没有。在我之前,莫莉的确与人订过婚。
据我所知,她父母很反对;不过,我想,她看上那个男的,也不过是表示反叛罢
了。”他突然挤出半丝微笑说:“你知道人在年轻的时候,要是有人硬要管你,你就不
管是谁,也会更倔强反叛到底的。”
葛兰姆医生也笑了笑,说:“呵,的确,这是常见的事。
我们是不应该排斥孩子喜欢而我们看不惯的朋友的。通常,孩子们会慢慢淡忘的。
不管这个男人是谁了,他不曾对莫莉作过任何威胁吗?”
“没有,我知道一定没有。不然她一定会告诉我的。她自己说过,她当时还不成熟,
只是盲目崇拜他,主要是因为他的名声很不好。”
“喔,是的,是的。这倒不是很严重的事。呃,还有一件事。好像你太太自己曾形
容过,说自己有晕眩、健忘的情形发生。在一段短时间里,她完全记不起自己的行动。
这,你知道吗,提姆?”
“不,”提姆缓缓地说:“我不知道。她从没告诉过我。现在经你这么一提,我倒
想到我的确注意到,她有时候好像迷迷茫茫的……”他停下来,想了想说:“是了,这
就对了。我当时还不明白她怎么会连简单的事都记不住;有时候又连什么时间也不知道。
我想,我那时候也以为她是健忘而已。”
“我们谈了半天,提姆,我只想郑重地劝告你,带你太太去看一位专科医师。”
提姆气得脸都红了。
“我看,你指的是精神专科医生吧?”
“好了,别这样,别为了一些名称发火。精神病专科也好,心理分析医生也好,反
正去找一个专治一般人所称的神经衰弱的专家就好。在京士顿就有一位很好的。当然,
在纽约也有。反正你太太在精神上受的这些痛苦,一定是有原因的。好好去替她请教个
医生,提姆。愈快愈好。”
他在这年轻人肩膀上拍了一下之后,站起身来。
“目前没有什么要过分烦心的。你太太有很多好朋友,我们大家也会看顾她的。”
“她不会——你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