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不过……触电机关?真的能够进行得这么顺利吗?”
“坑道里面已经出了人命了。因此,虽然可靠的程度不高,不过应该是成功实现了吧?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日积为什么会死在开门的地点。他的手可能有烧伤,可是经过腐败和虫蚀的破坏,已经看不出来了。”
栅马捏了捏脸颊,觉得这全是想像出来的产物。这跟那种认为“只要解释得通,证据什么的都不需要”的说辞,根本是一丘之貉。他无法轻易苟同。
“竹峰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跟赤鸟有什么仇恨?不,应该说他跟日积有什么仇恨?如果日积死于他设下的陷阱,那就等于竹峰对进到坑道里的人一律格杀无论了耶。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这我哪知道呢!”咏坂一派若无其事地说着。
“我哪能体会年过八十高龄的老爷爷的人生啊。不过,当然了,如果单用想像来解释也无妨的话,能穿凿附会的故事可就多了。譬如说,在坑道最尽头的房间,墙壁的另一端,藏着天大的研究成果或是无价之宝,而竹峰的职责就是保护它,陷阱也是为此设下的。他会允许赤鸟入内参观是因为如果不准的话,反而会更加因起她的兴趣,没想到赤鸟凭着超乎异常的想像力发现了宝物的存在,所以竹峰不得不杀了她——之类的。”
“还是说,”咏坂继续说:“他只是讨厌现在的年轻人而已。一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年轻人来这里东闻西嗅的,打扰了往日自己服役过的研究室的神圣宁静。特别是那些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听到有怪物出没的传闻就跑来探险的无知之辈。”
“又或者,”咏坂再接着说:“年迈的竹峰有时会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他把战争时接获命令要保卫家园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给混在一起了,即使到了没有敌军的今日,还硬是预设了敌人,结果误把赤鸟给杀了。”
“故事要多少就有多少。”咏坂补上了这么一句。“既然我们要的是恐怖故事,那么真伪的区别就另当别论。有可能从头到尾,通篇都是谎言也说不定。然而,请你冷静想想,这就是现实。动机之类的东西即使为真,我们也没办法证明它的真实性,就算是凶手本人要把自己行凶的道理完整说明清楚,也常常都办不到——更何况,凶手已经死了。”
“还没确定谁是儿手。”
“我是以假定我的推测为真在说的。”
栅马沉默了数秒,然后吞了一口口水才轻声说道:
“那个……现在禁忌之门的机关,不知道是否仍在运作中?你啊,刚刚在坑道里还到处东摸西摸的呢!”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这个陷阱是需要定期保养的。依警方的判断,日积是死于今年的一月,那表示机关启动至今已过了半年。如果电源是来自电池的话,既然已经启动,那电力就大不如前了,就算只是放着不管,电力也会漏光的。”
“尽管如此,如果挖掘地面很可能就会挖到机关了,对吧?”
“这样的话……”栅马边说边走向栅门,握着栏杆。铁栅门还没有重新上锁,栅马一扭门把,很简单就打开了。然而,就在他准备打开铁门的时候,咏坂抓住了他的手臂说:“你打算做什么?”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要去确认一下你的推理是否正确。”
“你这样简直是替自己埋下白白去送死的伏笔嘛!”咏坂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既没有可以挖地的铲子,还有,你自己看看这灯光。”
在天色开始昏暗的世界里,LED灯的亮光看起来是多么微弱。
“灯光你去帮我买就有了。”
“就跟你说,这简直是悲剧的常见模式嘛!遇难者做好万全准备后前往探险,结果就在确认了陷阱机关后,洞穴整个坍塌,隔天的早报出现了罹难的报导。我可不要奉陪喔。”
仿佛不让栅马说出“你对自己的推理没信心吗?”的质问,咏坂加强了语气说:
“首先,确认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一般都会这么做吧?”
“哪里一般了?好吧,就照你说的‘一般’去确认我的推理是否正确好了。然后你要怎么做呢?你要写出真相吗?指称已经死掉的人是杀人凶手吗?就算你真的这样写好了,也没有杂志敢刊登这样的报导吧?”
栅马心想,这样确实没办法成就一件工作。可是——
“我觉得你的话听起来,真的就像是对自己的推理没信心耶。”
“这个也包含在内。如果我的推理错误,那就是说,即使挖了也没发现可疑的东西。这样的话,栅马兄你还要继续调查下去吗?没办法再继续了吧?既没有下一步可以遵循的方向,也没那么多充裕的时间。结果,你还不是要带着满腹的疑问回去,而我也没有那么多热情再去思考其他的可能了。我打算今天就要闪人了。”
咏坂一改态度,正经地说着,但声音听起来却是出奇的哀怨。
栅马无法窥见咏坂的表情。就在听着他发表长篇大论的同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了。不管是咏坂也好、韮泽也好,他们的身影映在栅马眼里,就有如一朵朵巨大的菌菇。
“你的意思是——再这样追查下去,没有人会得到好处是吗?”
“是的。逻辑上无法推翻的解释,难道还不够充分吗?既然报导势必要以放电人为主题,那真相根本可有可无。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我知道了啦、我知道了啦。为何突然这么正经八百的?”
“因为莽撞行事的话——会出人命的。”
栅马以为这是玩笑话而笑了出来。但黑暗中却不见对方的笑声传回来。
过了一会,在黑暗里才响起了咏坂的声音说:“算了,随便你好了。”
“之后要采取什么行动是栅马兄的自由。要继续调查、要撤退还是要去死,都随栅马兄高兴。”
“这下又怎么了?”
“我在为自己找借口。要是明后天我从早报的地方版上得知了栅马兄的死讯,我就能安慰自己该做的事都做了。栅马兄你会死不是我的错,是你自己的责任,然后骂你笨蛋、笨蛋、大笨蛋!这种心情也会影响奠仪的多寡啊!”
“还真是个损友啊。”
“既然当我是朋友,就多少听我的劝吧!”
栅马这时才注意到,咏坂的声音里带着的并不是哀愁。
也不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耐烦。
那是一种纯粹的恐惧。
“你在怕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说得好听一点的话,我怕的就是现实吧!其实我今天原本是不想来的;刚刚我说在为自己找借口,那可是真心话。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栅马兄会死掉,所以才骑脚踏车赶过来的,然后发现越推理,越是得不到轻松愉快的结论。这就是现实。这点事情我还能分辨清楚。”
“所以你才会去写小说吧?我听你说过几遍了。”
咏坂终于笑了……至少栅马这么觉得。因为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了,所以他其实看不太清楚。
“总之呢,”咏坂的身影说着。“这种感觉就好像法力所剩不多而闯入新关卡时,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前头有什么再回去,结果呢一因此这样想而导致队伍全灭的经验,对我来说已经不只一、两次了。”
“那是电玩的情形吧?”
“心境上是一样的。我比他人多了那么点想像力的同时,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和懒惰虫。觉得可怕的地方不会再去第二次,甚至连看都不看。这么一来,或许是少了点成长,但心灵也就免于受伤了。”
“你是叫我学你吗?”
“我才没那个意思呢。我只是在解释我的状况而已。之后就由栅马兄您自己决定了,想被说服的话,就听我的劝吧,想让我见识一下何谓反骨精神的话,也请自便。我应尽的人情义理就到此为止了。”
咏坂的影子看起来似乎低着头,或许,他鞠了个躬也未可知。
栅马搔着额头。周围的黑暗越来越浓密了。
当四周的景色变得看不清楚的同时,虫鸣声似乎愈加清晰可闻。
风吹拂过脸颊。风停后,闻到青草的味道。
坑道里面没有任何人。栅马又随即摇摇头觉得不对。
——不是没有人,是没有东西才对。禁忌之门后面没有什么惹眼的东西。如果咏坂的推理正确的话,那就表示那里本来就什么也没有,而那扇门当然也就成了只为谋杀开门者的无趣之物。要找出放电人存在的证据,基本上是绝望了吧?我明知放电人不存在,还写得出报导吗?
自问了几次之后,栅马想起流川的话。
——如果要以惊悚的笔调来写这篇报导的话,那就必须真的害怕才行。
“我知道了啦。”栅马哀声叹气地说。
“我要撤退了——代价是由你来分担一半的特集。”
“哦?你已经有施舍他人工作的能耐了吗?”
“我和你不一样,是专业写手,不会只靠《prsta》这家杂志混饭吃。”
“不过,兼职记者也有自己的方便之处呢!”
“你啊……该不会打算把放电人写进你的小说里去吧?这样做可是有违道义的喔!这是我接手的企划耶!”
“我知道啦。”
“不准边笑边说!”
“我向你保证,如果我毁约的话就请你吃饭。”
“你分明就打算毁约!”
破口大骂了之后,栅马不知为何感觉畅快多了。他无力地笑了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他挥舞着手臂,对着大致的方位呼唤了韮泽的名字。黑暗中传来回应的声音:“什么事?”
“喔,你还在这里啊?”
“难道我不能在这里吗?”
“可以、可以。没想到你还挺识相的,真稀奇。”
“哼——真没自知之明。”
“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在我看来,你们两个还比较奇怪!”
“这家伙说的没错,”咏坂的声音说。“我们被他将一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