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琢——”她淡淡一笑,望着他的眼:“说过的话,不可能再收回,已经吞下去的药,又怎么可能吐得出来?”
随着眩晕感越来越强,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模糊,她阖上眼,心中一片清明,心甘情愿陷入了沉睡之中。
74安葬
这是一种沉睡。
又或许,不是单纯的沉睡。
石将离仿佛是陷在梦境里;魂魄也跟着漂浮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身如同死掉了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终于又再一次看到了傅景玉。他和她一样,魂魄跟随着那只猴子漂浮;看来;真如习妍姣所说的那般;他的确是附身在那只叫做“蕉蕉”的猴子身上。
他们看得见世人,世人却丝毫不知他们的存在。
那一刻;石将离觉得极为可笑,她能想象得出;傅景玉平日是以何种仇恨的心情看着她与沈知寒在一起;只是,她仍旧不明白傅景玉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就如同,她目睹了后来发生的一切,却也颇为惊异,某些人的所作所为与她的预想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最信任却最终出卖了她的捧墨,毫无疑问地承继了北夷的国主之位,可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屯兵数十万于青州边境,放出话来,不论女帝是否在朝中,若有谁胆敢觊觎,动摇石家对大夏的半分统治,他便立刻挥兵进攻,将其五马分尸,诛灭十族!
她有些怔忪,不明白那个自小便面容冷峻的男孩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看不出来,他喜欢你么?在他看来,他出卖的是沈知寒,而不是你,要想在你心中占得一席之地,沈知寒就必须死。”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傅景玉予了她这个答案。
是么?
是喜欢么?
是呵,他喜欢她,可是,并不代表她也必须赋予同样的感情。
多情,总被无情恼。
难怪呀……
虽然北夷国主有言在先,可到底还是有不怕死的家伙妄图投机倒把。一向心怀鬼胎的傅云昇和衍成双竟然凑到了一块儿,招揽了江湖上所谓的“正义之士”,起兵作乱。
北夷数十万大军压境,大夏守军自然不敢松懈,毕竟,谁也不知北夷国主的言语是不是冠冕堂皇,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时,剿灭叛乱的贼子,便就仰赖了西凉司命堂。文司命习夜歆派出司命堂最顶尖的杀手,与大夏影卫合作无间,悄无声息地剿灭乱臣贼寇,最终将傅云昇和衍成双斩杀,首级悬挂于京师城门上。
习夜歆,他不是应该恨她么,西凉不是对大夏一直虎视眈眈么,为何却愿意帮她?
“喜欢一个人,便就喜欢她的一切,即便不是心心相印,也绝不会伤害、背叛,要不然,你以为习夜歆为何连西凉的王座也不要,宁肯在隐姓埋名在大夏为你驱使?”
哦,是么?
原来习夜歆是真的喜欢她。此时此刻,石将离才回忆起曾与他开的玩笑,有过的温暖的和谐相处的日子,说过的暧昧而亲密的话语想起他曾无数次喟叹“若你不是大夏女帝……”。
是呵,若她不是大夏女帝,他想必非常愿意让她成为西凉的国母吧,只可惜,大夏女帝怎能远嫁?而他,有入赘的心思和意愿,可她却心怀戒备,并没有当真。
本是一段金玉良缘,就此错过。
至于沈知寒,自然没有遭思云卿的暗算,关键时刻,竟是养象寨的贺岩夫妇赶到,救走了沈知寒。计谋未曾得手的思云卿恨得咬牙,无奈之下,带着晕厥的石暇菲去了西凉巫女宫。
只是,一向国事为重的宋鸿驰,这一次竟然真的放下了一切,不顾病体前往西凉,见到了诡谲的西凉巫女习妍姣。没有人知道,如同少女一般面容娇嫩的习妍姣,竟与石家颇有渊源,仇根深重。她以石暇菲的性命为要挟,胁迫宋鸿驰自行了断。
宋鸿驰并无言语,利落地拔剑自刎,鲜血流入巫女宫的莲池中,竟是将满池的白莲染作了红色。
“习妍姣与你皇祖母本是亲如姊妹的挚友,后来却因一个男子而成世仇,她做了西凉巫女后,每一日都诅咒你们石家的女人爱而不得,生不如死,如今,你相父因你妹妹而死,你妹妹此生必是郁郁寡欢,不可能再于心中放下别的男人了,这才是她最为乐见的。”
听着傅景玉淡然的叙述,石将离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若这是真的,那习妍姣岂不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可她面容竟然还能如少女一般……
……听说她专吸男子精血……
……听说她把精尽人亡的男人扔到她巫女宫后山的深潭……
……这傅景玉倒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
“那你呢?”一通胡思乱想之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为的是什么?
“我!?”傅景玉自嘲地一笑,转过脸背对她,语焉不详地一声喟叹:“我是个傻瓜,我也不知道我究竟为的是什么。”
虽然这一次没有得到答案,但,沈知寒的所作所为到底没有令她失望。
沈知寒只身夜闯西凉巫女宫,被习妍姣告知石将离已死,且将尸体抛入了巫女宫后山的深潭。那深潭中豢养着一只凶猛的巨大食人鳄,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不仅杀掉了食人鳄,还将鳄鱼腹中以及潭边堆砌的森森白骨一一细细摸了一遍,确定其中没有石将离的尸骨,便再次闯入巫女宫要人。
习妍姣难得爽快地将沉睡的石将离和日日以泪洗面的石暇菲一起还给他,只是笑得颇为诡谲,令人不明就里。
石暇菲带不走满池染了宋鸿驰鲜血的水,只好带走了花瓣被染得最红的那一株莲花。回到大夏,身为凤君的沈知寒向万民宣告相王病逝,承天女帝身染重疾,由月央公主承继大统,登基为帝。
因着许多老臣对月央公主的血统心存芥蒂,沈知寒又拿出了身为凤君该有的魄力,将迂腐之辈一一下狱,提拔年轻有才之士,肃清朝堂,翻过了大夏历史中相王与女帝共同统治的一页。
“到底是我看上的男人呵……”石将离如同看戏一般津津有味,眼见着沈知寒气势万钧的姿态,忍不住啧啧称叹。
“久病床前,尚无孝子。”傅景玉面无表情地暼她一言,泼冷水道:“却不知,若你一直这般昏睡不醒,你看上的这个男人,是不是也能对你专情永久。”
石将离怔怔看着他,突然觉得背上一片冰冷。
时间,可以让仇恨淡化,可以让爱情磨灭,可以让巨石风化,可以让沧海成为桑田。
时间,是最可怕的敌人。
***************************************************************************
月满月亏,潮起潮落,时光荏苒。
转瞬,十就这样静悄悄地过去了。
当所有人都以为身为女帝的石暇菲对已故的相王无法忘情时,可她却出人意料地册封了一位凤君。那位凤君是西凉王族男子,被西凉王送来和亲的,明明相貌与相王无一点相似之处,可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说,那举止投足的风度与气魄,简直与昔日的相王如出一辙,也难怪能得如今这女帝的青睐。
至于承天女帝的凤君沈知寒,如今居于凌波水榭之上,他深居简出,既不干政事,也不问朝务,更不见闲杂人等,每日只是潜心研究那些巫蛊草药,谁都知道,他想将那活死人一般的承天女帝给医治好。只是,无奈事与愿违,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承天女帝不仅无半点起色,身子也越来越弱。
黎民百姓早几年一直关注着不省人事的承天女帝如何吃喝拉撒,几时会被送进陵寝安歇,前任凤君要不要殉葬之类的倒灶狗屁八卦,街头巷尾热议不断,可到如今,他们基本已经忘记了有这号人物了。
如果说,十年前的石将离担心着沈知寒能不能经得住时间考验,那现在,石将离只恨不能让沈知寒对她彻底放弃。
没有谁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寂寞地忍受心灵的煎熬,经受命运无形的折磨。她看着他每天极有耐心地伺候她吃喝拉撒,全然不假他人之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围着她转,他一次又一次尝试研究巫蛊之术,尝试各种药材,一次一次的充满希望,却又不得不一次一次地承受失望。
那并不是一种满足,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
她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干干脆脆地死了去,至少不会这般磨凿他,拖累他。
毕竟,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摧残,更何况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摧残一步一步行进却无能为力,实在是令人心惊、心碎、心伤。
无数次,她在他耳边大喊——放弃吧,别再等了,别再治了!
可是,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他只是静静坐在她的榻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盼不到她睁眼微笑,便一直神色寂寥,终至黯然泪下。
是呵,她是个死心眼儿,他又何尝不是?
“寻个好日子,将那帝王陵寝拾掇好罢。”待得下一次,石暇菲与她那凤君来探望石将离的病情时,数年未曾多言的沈知寒终于主动开了口。他面无表情,双鬓却已是过早地泛起银丝,眼中透出极为黯然的颜色,仿佛自己也已经随着这言语化作了死灰槁木。
石暇菲看着如今已是瘦骨如柴的石将离,无言以对,唯有照办。毕竟,他们心里都很清楚,继续这样拖延下去,无论于谁而言,都是一种痛苦。而沈知寒,能做到这样的份上,无论是谁,也都应该满足了,难不成,真要哭着闹着一同去死,这才是爱入骨髓么?
逝者难追,生者更应保重。
终于打算放弃了么?
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的石将离看着沈知寒平静的脸,并没有自以为会有的轻松感。她很伤心,是的,很伤心,虽然她知道自己一直在拖累他,可是,到了这份上,没有谁会真的乐见自己被宣告放弃。
她不愿变成史册典籍那枯黄的纸张上干瘦的文字,可是,待得她在那陵寝棺椁中肉身腐烂,尘归尘,土归土,那也就是她必然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