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费希先生说。“我对玫瑰兴趣相当大。”
他们警戒地互相望望,像敌人相遇,想要估量对方实力如何。
“我也是的。”安东尼说。
“真的吗?”
“事实上,我是溺爱玫瑰,”安东尼自在地说。
费希先生的唇边露出微笑,同时,安东尼也笑笑。现在紧张的气氛似乎放松了。
“现在瞧瞧这个美丽的品种。”费希先生俯身指指一朵特别好看的花说。“这种花
我想大概名叫‘玛姐姆[法文的‘夫人’〕爱白·夏德妮’。”
“是的,你说得好。这种白玫瑰在战前都叫它‘芙若[德文的‘夫人’〕卡尔·朱
斯基。”我想。
他们把它的名字改了。也许太敏感了,但是,实在是很爱国的。那种法兰西品种总
是人人喜爱的。你喜欢红玫瑰吗?
凯德先生?现在,一种鲜红的玫瑰……
费希先生那种缓慢的、拉长的声音忽然让人打断了。般多正在二楼的一个窗口探出
头来。
“想到伦敦兜兜风吗?费希先生?我正要动身。”
“谢谢你,爱琳小姐,我在这里很好。”
“你确定不会改变主意吗?凯德先生?”
安东尼哈哈大笑,摇摇头。于是,般多就看不见了。
“现在睡觉对我更合适。”安东尼打着呵欠说。“痛快地睡个午觉!”他掏出一支
香烟。“你没有火柴吧、是吗?”
费希先生递给他一个火柴匣。安东尼抽出一根,然后把火柴匣还给他,并向他道谢。
“玫瑰,”安东尼说,“固然很好,但是,今天下午我并不特别想研究园艺。”
为了免得对方怀疑,他满面笑容地点点头。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如雷震耳的声音。
“她这辆车的引擎很有力量嘛。”安东尼说。“好了,她走了。”
他们看到那辆车由长长的车道上疾驶而过。
安东尼又打着呵欠,朝大楼方向走。
他由前门进去。一进到大楼,他的动作就完全变了。他飞快地越过大厅,由较远一
边一个落地窗出去,越过邸园。他知道般多必须由看门的小屋道边的门,穿过村子,绕
一个大圈子。
他拼命地跑,可以说是和时光赛跑。他跑到邻园的墙边,刚好听见外面的汽车声。
他翻过墙头,跳到马路上;”“嗨!”安东尼叫。
般多吃了一惊,横越半边马路,转到墙外。她尽量小心避免意外,停下车来。安东
尼由车后面赶过来,打开车门,纵身一跃,坐到般多旁边。
“我要同你一起到伦敦。”他说。“我本来一直打算去的。”
“真是一个特别的人!”般多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只是一根火柴。”安东尼说。
他心事重重地端详着那根火柴。那是粉红色的,有一个黄色的头。他把香烟丢掉,
小心翼翼地将火柴放进衣袋里。
第二十四章
“我想。”过了一两分钟,般多说。“我要是开快些,你,不反对吧?我动身的时
候比预定的晚一些。”
安东尼觉得他们的车子已经开得太快了,但是,一想到这辆潘卡德牌的车子,般多
如果兴起会开得多快,目前的速度比起来就不算回事了。
“有一些人,”他们穿过一个村子时,般多暂时开得慢些。
她说。“他们对我的开车吓坏了。譬如说,可怜的老爸爸。他无论如何不肯坐我这
辆旧汽车。”
安东尼私下里以为贾德汉侯爵那样做是对的。对于容易紧张的中年人,坐般多的车
子兜风,可不是好玩的。
“可是,你似乎一点儿也不紧张。”般多赞许地继续说,同时在拐角处转一个弯。
“你要知道,我受过良好的训练。”安东尼严肃地向她解释。“而且,”他后来又
补充一句,“我自己也要赶到一个地方。”
“我把车子开快些好吗?”般多好意地问。
“哎呀,别再快了。”安东尼连忙说。“我们现在这样的速度平均就有一小时五十
哩了。”
“我现在很好奇,不知道你突然这样离开,究竟有什么原因。”般多把喇叭按得震
天价响,把附近的人耳朵都要震聋了。然后,她说。“但是,我想我不应该问吧?你不
是在逃离法网吧?是不是?”
“我不敢确定。”安东尼说,“不久就知道了。”
“那个侦缉的人不像我想的那样蹩脚。”般多思索着说。
“战斗是一把手儿。”安东尼表示同意地说。
“你应该早进外交界。”般多说。“你从不多透露消息,是不是?”
“我还以为我太唠叨呢。”
“哎呀呀!你不是要同白兰小姐私奔吧?”
“我是问心无愧!”安东尼竭力地解释。
沉默了几分钟。在这个时候,般多加了速度,超过三辆车,然后,她忽然问:
“你和维吉尼亚认识多久啦?”
“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安东尼说。这确是实在的。
“事实上我并不和她常见面,可是,我似乎已经和她相识很久。”
般多点点头。
“维吉尼亚很有头脑。”她突然说。“她老是讲些无聊话,但是,她还是有头脑的。
我想,她在赫索斯拉夫的表现很好。
提姆·瑞福如果还活着,他的事业会很成功——十之八九全赖维吉尼亚协助他,她
竭尽全力帮助他。为了他样样事都做到了——而且我也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他吗?”安东尼说,眼睛一直望着前方。
“不,因为她不喜欢他。难道你不明白吗?她不爱他——
她从来都不爱他,所以她才愿意为他做任何一种事,借此弥补。维吉尼亚就是这种
个性。但是,你可别弄错,维吉尼亚始终不爱提姆·瑞福。”
“你说得似乎非常肯定,”安东尼说,同时转过脸来望望她。
“对于这个,我略知一二。她结婚的时候我还小。我听到大人谈起过一两件事。因
为我了解维吉尼亚的为人,便很容易地把这些事情的因果连系起来。提姆·瑞福完全拜
倒在维吉尼亚的石榴裙下。你知道,他是爱尔兰人,长得差不多可以说是漂亮的,颇有
语言的天才。维吉尼亚当时很年轻——
只有十八岁。无论她走到什么地方,提姆都跟着她,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并且发
誓,她若不嫁他,他就会纵酒丧生。女孩子都会相信这样的话——也可以说,过去是如
此——最近八年来我们的思想进步不少。她发现自己会激起他那样深切的感情,便深为
感动。她嫁给他了——而且始终对他像天使一样好。假若她爱他,那么,她就不会对他
那样好了。维吉尼亚这个人有很多魔鬼的成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她喜欢她
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谁要是想劝她放弃这个,那就要受罪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安东尼慢慢地说。
“知道一些别人的事也是很有趣的,是不是?那就是说,关于某些人的事。”
“我本来想要知道的。”他承认。
“而且,你绝对不会由维吉尼亚口中听到这些。但是,你可以信任我,我可以告诉
你一些内幕消息。维吉尼亚是个可人儿,甚至女人也喜欢她,因为她一点儿也不狠毒。
无论如何,”般多有些讳莫高深地结束了她的话。“一个人总得说公平话。对不对?”
“啊,当然。”安东尼表示同意。但是,他仍然不明白。
他不知道他未曾问她,她就告诉他这么多事。这样他很高兴,这是不可否认的。
“电车来了,”般多叹口气说。“现在,我恐怕要小心些开了。”
“我也这样想。”安东尼表示同意。
他和般多对小心驾驶的想法是不大相同的。他们离开了愤怒的郊区的人群,终于来
到牛津街。
“还不错,是吗?”般多说,同时瞧瞧手表。
安东尼连连点头称是。
“你要在什么地方下车?”
“什么地方都可以。你现在打算走那一条路?”
“往骑士桥那条路。”
“好吧,在海德公园转弯处停停好了。”
“再见。”般多在他指定的地点停下车说。“你回来的时候怎么办?”
“我会自己想办法回来的,多谢!”
“我真的把他吓坏了。”般多自言自语地说。
“我不会劝神经衰弱的老太太坐你的车提提神,但是,就我个人来说,我觉得很有
趣。我最后一次像这样发火的时候就是受到一群大象攻击。”
“我以为你这样说非常无礼,”般多说,“我们今天一路上什么都没撞到呀。”
“假若你是为了我才这样忍住不开太快,我很抱歉。”
“我觉得男人实在并不勇敢。”般多说。
“真厉害。”安东尼说,“我只好含羞带愧地告辞了。”般多点点头,继续往前开。
安东尼叫了一部计程车。“维多利亚车站。”他上了车,对司机说。
他到了维多利亚车站,付了车钱,便打听下一班开往多佛的火车是什么时间。很不
幸,他刚刚错过了一班。
安东尼只好等上大约一个多小时。他紧锁眉头,在车站踱来踱去。有一两次,不耐
心地摇摇头。
到多佛的路上,一路无事。到了以后,安东尼很快地走出车站。然后,仿佛突然想
起,他又转回来。他向人请教兰香路·赫斯密尔别庄的路,问的时候,唇边微露笑容。
他要找的那条路是一条长长的马路,一直通到城外。按照那个红帽子的指引,赫斯
密尔别庄是最后的那所房子。他沉着地跋涉前进。他的眉头又变得微皱。不过,他的态
度显出一种新的兴奋,这是危险就在眼前时总会有的感觉。
就像那红帽子所说的,赫斯密尔别庄是兰雷路最后的一所房子。那所房子离马路很
远,四周是自己的宅院,已经破旧不堪,长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