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姐,我总觉得颜哲没死,那家伙有大志向,不会轻易去死的。”他突兀地转了话题,“你肯定知道唐朝李靖和红拂女的故事吧?”
秋云不知道他为啥突然转了话题:“红拂女?当然知道,唐人传奇里的故事。你别忘了我是语文老师。”
“那个故事里有个虬髯客,原是帝王之材,后来在红拂女那儿见到了年轻的李世民,心灰意冷,说:天下是这个人的!我只能远走他乡了!临走时他对红拂女说,30年后,要是东南方有某个小国发生大变,那就是我在那儿夺了皇位,你们可以为我洒酒庆贺。后来他真的办到了。”他嘿嘿笑着,“我知道这是瞎掰呼,不是真的历史。不过我觉得,颜哲就是虬髯客这样的人。他一定藏在啥地方,是国外也说不定,还在鼓捣他的利他素,在筹划他的利他主义社会。说不定哪天石破天惊,让咱们听到他的消息。”
秋云肯定地说:“他不会成功的。人的本性如此,他拗不过上帝。这是我思考36年得出的结论。”
“我倒但愿他能成功,说不定我会投奔他去。这些年在商海闯荡,你坑我我坑你,无非是为俩臭钱,看透了没啥意思,我早腻了。有时回想回想,当年喷过蚁素后,在梦游中快快活活地干活,快快活活地爱别人,总归来说是糊里糊涂地快乐着,其实也不错。”
秋云当然不会把他的话当真。不过,一个千万富翁能有这样的感悟,已经挺难得了。秋云揶揄他:
“高风亮节啊,还是有钱人的境界高,像俺们这些升斗小民,只会膺记下月的退休工资会不会按时发。不过你说的怕不是心里话,你舍得下你的千万资产,九个姨太太?”(小说下载网|。。)
崔常向别人吹嘘他的九个情人,对熟朋友则说是八个半,因为最漂亮最昂贵的那个情儿,是他同别人伙着供养的。他对这一点从不避讳。听见秋云的揶揄,崔振山也笑,他这些话也就是一说罢了。秋云又说:
“听你说了这个消息,我也想去农场看看,不知道蚂蚁朝圣是否结束了?我能不能赶得上?”
“大概不会结束吧。这样吧,你要去,明天我派车送你们。”
秋云笑着说不用,俺们买了一辆QQ,昨天刚挂上牌子。虽说赶不上你的奥迪,跑这么百把公里没问题的,老高正想过开车瘾呢。三个人又扯了一会儿,临分手时崔振山交待:
“秋云姐,要是有颜哲的实信,记着早点儿告我一声,一定啊。”
他说得非常认真。秋云对他的认真有点儿纳闷:以他和颜哲的交往,在蚁素的作用已经消失后,他对颜不会有这么深厚的阶级感情吧,更不会是真心投奔他的利他社会。那他干嘛这么重视有关颜哲的消息?回家路上,丈夫开玩笑地说:
“这位崔总野心大大的有。”
“野心?啥野心?”
“我说不准,但肯定他对颜哲的蚁素有想法。也许是想把蚁素的秘密弄到手,把他公司的员工都喷上蚁素,让蚁众们快快乐乐地为他卖命;要不就是想把蚁素卖给其它老板,发一笔横财,这种灵丹妙药肯定比美国辉瑞公司的伟哥值钱多了。哈哈,我是开玩笑。” 秋云想,丈夫的玩笑也许含有一定的真理。不过――谁知道呢,也许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真对蚁素上了瘾,这会儿确实想去投奔颜哲的利他主义社会?想想他刚才说的36年前五个恶人对蚁素的馋劲儿,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2 璧 还
QQ汽车底盘太低,到不了他们要去的地方,原先通往农场的大路(土路)被毁了,又没有修新路。他们只好把车停在公路尽头,步行十几里过去。36年没来,秋云已经记不清农场的方位了,就向老乡打听。有一个40多岁的男人很热情,要领他们去,秋云很高兴,正要答应,高自远抢先谢绝了。他不想和这儿的人牵涉太深。崔振山在那次宴请时说,自他去过农场旧址,因为是开着奥迪去的,比较晃眼,回来后有附近两个素不相识的乡人找上门来,想让他资助金钱,做生意。振山当然不会轻易撒钱,只是让门卫安排了一顿便饭,把他们打发走。高自远不想有同样的人找上门,毕竟自己也是开车来的,乡下人不懂得好赖车型,也会认作大款吧。当然就是发生这种事,他也不会做滥好人。工薪阶层,一辈子积蓄只够晚年的生活和医药费,要是有充裕的资金,他们自己还想做个小生意呢。但拒绝起来比较尴尬,比较难处理。他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妻子理解了,也谢绝了那人的热心。不过,事后她有点难为情,咕哝着说:也许咱们太势利了,也许那个乡人纯粹是出于热心呢。
农场的老农们早已星散,多半已经不在人世。早几年她向人打听过郜叔叔、老肖和老霍,因为农场已经不存在,所以得不到一点实信。说起来惭愧,当年她和郜叔叔那样熟,却忘了郜叔叔家住何处,现在想打听也没处下手,这让她对郜叔叔他们始终抱着愧意。只有胡主任因为在旧城县里当过县长,容易打听一些,去年春节期间她打听到了,把问候电话打过去。她先让老胡猜猜她是谁,电话里老胡的声音相当冷淡,让她很是不解。后来才突然悟到,老胡虽然已经退休,但儿子如今是大权在握的县公现在应该把它们一起收进屋里,虽然还带点潮。提上裤子,光着上身直去厨房,厨房真没劲随手拿了个东西是个西红柿,右手安局长,肯定是求告的人太多,弄得胡老爹都怕了。秋云忙说:
“我是郭秋云呀,当年知青农场的,和颜哲在一块儿,你想起来了吧。我好容易打听出你的电话,问个好。没有别的事。”虽然下面那句话很难说出口,但她还是笑着把话挑明,“不找你儿子开后门。”
老胡有点难为情,声音这才变得热情起来,和秋云聊了很久。他先问颜哲失踪后是不是至今音讯全无?然后发一通感慨:可惜了可惜了,那娃儿原是能成大事的。听到他在36年后还在重复当年的预测,秋云心里酸酸苦苦的,声音有点哽咽。她怕老胡听出来,忙把话题转到其它几个熟人身上。老胡和郜祥富这些老农们也失去了联系,只知道老霍还活着,去年和老伴儿到加拿大给孙子当专职保姆去了。
他们约定以后经常通电话,但秋云那时没退休,忙,打过一次电话也就断了。第二年春节又扒出老电话去问安时,才知道老胡已经于一个月前过世。人生就是如此吝啬,连第二次叙旧的机会都没给秋云留。
秋云按乡人的指点,好容易找到农场的旧址。这儿只保留了三样可供识别的旧物:库房、井台和堰塘。这一趟寻根之旅让郭秋云太失所望,甚至可以说是精神上的沉重打击。往日记忆里的高大库房原来是如此低矮,破旧不堪,门窗都被偷光了。难道这就是洪水期间庇护了全场70个人的地方?更令人失望的是那座堰塘,它在秋云心目中可以说是仙景,是纯洁灵秀的香格里拉,秋云就是在这儿交出了少女的初吻。但现在它只不过是一个臭水塘,水面上飘浮着塑料袋、一次性饭盒等垃圾,对它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惨不忍睹。
秋云看得直摇头,没有多停,径直去了那片埋骨七人的荒岗。蚂蚁朝圣果然还没结束,蚂蚁确实不少,虽然也许赶不上当年她见到的情形(不过她怀疑36年前的记忆是否有夸大的成份),也足以算作奇观。蚁众们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在草尖上和草下面爬行,改变了这片区域的颜色。秋云发现了和36年前不同的一点:那时所有蚂蚁是向一个中心点流去的,就像是海水流向海洋肚脐眼那样,消失在颜哲的曲颈瓶里;而今天没有这个趋向,显得杂乱无章。后来看出来,它们都是冲着颜哲的衣冠冢而去,不过并没有在那儿消失,而是匆匆转一圈就原路返回,冲乱了对面前进的队伍,这样才显得杂乱。
高自远没有见过这样大规模的蚂蚁朝圣,新奇得不得了,用傻瓜相机忙着抓拍照片。忽然秋云指着颜哲的衣冠冢说:老高,你看这座坟新近有人动过!高自远仔细看去,没错,这八座坟都长满了野草,但第八座坟的坟头有新土,似乎是有人挖过后又把原来的草皮小心地覆盖上。秋云跪在那座坟前,用手急急地挖那块地方。高自远想制止她――尽管只是衣冠冢,最好也不要打扰它的平静吧。但这时秋云已经有了重大发现,她挖了不太深,也就半米吧,从坟土中拽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举到高自远面前让他看。她的脸色死白,眼睛闪着病态的光芒。
那是一个不锈钢材质的喷雾器,上面有英文字母。字迹已经磨损,模糊不清,但不锈钢罐体仍旧锃亮,就像是昨天才埋下去的。按一按,里边喷出白色的细雾,带着一种好闻的微酸味。秋云盯着它,喃喃地说:
“是颜哲干的,他还活着!”
高自远自昨天见过崔振山后,又向妻子仔细问过农场的事,所以足以把眼前的事串到一起。大概有人,估计是颜哲本人,来过这儿,把一支装有蚁素的喷雾器埋在这座坟的坟头。蚁素肯定有少许泄露,或者是颜哲有意的喷洒,引来了周围的蚁群。颜哲从前说过,只要有一个哪怕很小的蚁素之源,只要足够稳定,就能引发蚁群的正反馈,使蚂蚁数量越来越多,最终形成这场持续几天的蚁群朝圣。秋云再次重复着:
“老高,这就是我说过的蚁素,这瓶子也是颜哲的旧物。是颜哲干的,他没死!他是以这样的方式通知我!”
见妻子这样动情和失态,高自远未免不快。尽管他很豁达,但那个家伙,那个消失了36年又突然还魂的家伙,毕竟是妻子的初恋情人。现在,看秋云激动失态的模样,那家伙肯定还牢牢活在她心中――并不如妻子往常所说的情形,她说自从她对走火入魔的颜哲劈面啐了一口之后,那人在她心中就完全死了。高自远拉起妻子,帮她拂去身上的蚂蚁,平和地说:
“秋云你冷静一点儿。咱们分析一下,看有几种可能。”
秋云慢慢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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