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迎魂火啊!
一瞬间,代表禁忌的白色神阙消失了,像被展开的画卷一样,狭窄的白石路平铺开来,转眼间化为光滑石板修成的广场,成串的红灯笼亮起来了,这曾是囚笼的地方,再一次变成了祭奠欢乐的舞台!
我看见阿宝、夷则、萦廻甚至天狮子混在狂欢的人群中,人潮涌动里我无法靠近他们,环顾四周,身边的“人们”一看就不是人类,但却完全没有骇人或怪异的感觉,反而是那么美丽。“人类!是人类!”每个看见我的人都这样说着:“这本来是大家一起参加的聚会,你们总是缺席呢!”
这世界从来没有排斥我们,本是整个自然界的欢会,只是人类,总是缺席啊……
我被脸上满是焦急期待的人们推挤着,沉浸于毫无隔阂的温暖之中,可是我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寻找着一个身影——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呢?又瘦小又肮脏,还不停咳嗽的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弄不清自己的心情,如此想见他,难道仅仅因为是他让我此刻能站在这里?
海面突然沸腾起来,迎魂火像不断爆开的水泡,朝空气里抛洒着光之微粒,三芳野正体的橘树燃烧起来似的瞬间笼罩上一层青翠的光晕,看到这景象,人群欢声雷动:“时辰到了,青之宫要回正体里去!恭送啊……”
我曾经看过雷渊的自然之灵天狮子的神体,此刻领有整片大海的青之宫的神体,又会有怎样的神光?就在我揣测之间,从庙宇的废墟里,一道强光以压倒性的力量喷薄而出。这光芒给人带来的不仅是视觉上的冲击,还没反应过来,我身边的人群中有一半已经在刹那间化作了五颜六色的光流!
无数精魅的光流穿越了我的身体,奔向那闪射着神光之处,像被抽掉了力量一样,我因为膝盖无法支持体重而坐倒,甚至连闭上眼睛的余力也失去了。突然眼前一黑,有人从背后遮住了我的眼睛,一个不那么动听的沙哑声音响在耳边:“太不当心了!青之宫的神光不是你的眼睛所能承受的啊!”
总是在时刻才出现,这奇妙的孩子的奇妙的声音。对于这声音,我的记忆是那么新鲜,而那孩子指尖熟悉的温暖,却分明来自更遥远的时空……。
神体……经过了!我只觉得一阵温柔而暴烈的风吹过我的身体,带着呼啸渐渐消失在远处。
遮在我眼睛上的手松开了,但那种温暖却从我的心底被唤醒,我怎么会忘掉呢,那曾经让我这么安心的温暖!这回,我再也不会弄丢了!
我急忙站直身体四下寻找——那脏脏的背影很快就要隐没在朝向大海欢呼的人群中了!
“等一等!”我追着他跑了起来,每一次都是这样,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然后任性的一个人承担着一切默默消失,无论如何,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他逃掉!
在岛的尽头那狭长礁石形成的天然拱桥上,无路可走的他终于停了下来。即使因为奔跑而不停的咳嗽,弄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他还是固执的不愿回头看我。
“很辛苦吧……”可能也是因为奔跑吧,我的心跳那么激烈,我深深的呼吸平复自己紊乱的气息,“没有了正体,所以无法再长大,也无法在维持过去的样子,很辛苦吧……”
那瘦小的肩头轻轻震动了一下,这细小的动作随即淹没在一阵更剧烈的咳嗽里。
“为什么不牵着我的手呢?你不是说过的吗:如果一直牵着手的话,就不会走散了……”我慢慢的走近那倔强背影,虽然没有了那清爽的香气,那超然的美丽,但是我记得他手指的温暖,那让人永远无法忘怀的温暖,“你是……十五夜吧!”
“不要过来!”他那沙哑的喊声几乎是粗暴的,从咳嗽的间隙传出他断断续续的语声,“你为什么要想起来?我不想见你!不想让你……看见我这种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法控制自己艰难的声音,我弯下腰从背后轻轻握住他沾满泥垢的小手,“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的正体是橘树,即使被砍断也会再次发芽的啊……”
突然间,十五夜激烈的甩开我的手转过身来,迎魂火照得他的眼睛清亮无比:“不行!我不能重新发芽!如果重新发芽生长的话,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就会……忘了你的……”
我想去拥抱那颤抖的小小肩头,却被十五夜用粗野的动作猛地推开,但下一秒,他又依恋似的抱住了我无所适从的手臂:“三芳野说我是傻瓜……我果然是个傻瓜……等你有什么用,你明明,已经忘了我啊……”
是的,我的确忘记了!来到这片海滩之前,我完全没有任何有关十五夜的记忆,这样的人,为我遭受了这么大痛苦的人,我居然彻底的忘掉了!背负着难以言喻的负罪感,我只能抱紧那瘦骨嶙峋的身躯——即使被我忘记,十五夜也没有放弃我啊!那肮脏的外表下,依然是一尘不染的橘花般的灵魂。
这一刻,十五夜因为哭泣而含混的鼻音响在我耳边:“你终于回来了,讷言……”
讷言吗?我的名字,是火翼啊……和堂弟冰鳍一样,我们的名字象征着强大的幻兽;而为我们取名的人,他却拥有最谦逊的名字,面对着彼岸世界,他总是讷于言辞,静静倾听……
原来我错怪妖怪们了,他们的时间观念比谁都好。没错的,是几十年了,我也根本不必为我没有这段记忆而自责——在前一次祭典上和十五夜他们在一起的,不是我;十五夜苦苦等待的人,不是我……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不在这世界的任何角落,他是我的祖父——讷言。
“是的……我回来了。”在体认到真相的那一刻,我微笑着抱紧十五夜,因为我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祖父也在怀念着十五夜吧,这深刻的思念一定强过我百倍;也许因为不愿再次打扰这岛上的平静,也许因为更多我无从知晓的牵绊,祖父封存了这份思念。但这焰火般的一夜一定频频在梦回时叩访他的灵魂吧,以至于那份思念在传承了祖父能力的我心灵深处复苏。
尖锐的呼啸声划过了天空,伴着短促的爆裂声,一朵硕大的烟花绽开在十五夜身后的星空里,五色斑斓的花瓣瞬间熄灭成金色的光流,慢慢坠入大海,像灿烂的眼泪。无数华丽的光柱争先恐后的投向大海,接着,焰火接二连三的升上漆黑的天空,沸腾的声音里,绚烂的颜色倒映在沉寂的海面……
我感到十五夜的手,松开了。他按住我的肩膀退开,身后是不断飘落的金色疾雨,我的视线微微模糊了一下,骄傲的三芳野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已经……是最后了。”十五夜和三芳野的身体上,闪烁起星星点点的荧光,从指尖开始,他们渐渐变得透明,“以后也不会再见了,讷言……”
以后也不会再见了,我明白的,我明白坚定微笑着的十五夜话里的意思——这斑斓的长夜已经走到了尽头,祭典即将结束,所有的一切,将重新开始。用力点头的动作能让我暂时忘掉思考:“我会想你的。”虽然十五夜永远不会知道,但我会怀抱着传承自祖父那里的最深刻的思念,两人份的思念。
水天相接之处,出现了久违的光明——不同于黎明那切开黑暗的锐利的光芒,那是夕照温暖的橘色光晕。只是经过一个下午吗,还是已经到了另一个时空呢?这个岛上,连时间的法则也不再绝对了……
“火翼!”站在石桥上,我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镶嵌在天边的日轮里渐渐出现一团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了,那是海边民居旅馆的老板娘摇着小船,船头上,还坐着我的堂弟冰鳍。
“你没事吧!今天时七月半中元啊!听说以前在这个时候上岛的人不是死掉就是瞎眼呢!”老板娘一边把我接到船上,一边感叹。原来还是在同一天之内啊,我还真会挑日子,中元时出现的道路是给彼岸世界的家伙们走的啊!
见我露出后悔的神色,老板娘抱怨得更起劲了:“你也太胆大了!这个岛可是用来迎神的,所以叫神迎岛呀!”
“神迎岛?不是沈营岛吗?”我终于受不了老板娘带着方言腔调的普通话了,如果知道有迎神之名的话,我是怎样也不会上这个岛的!可是这样……也不会遇见这斑斓的长夜了吧……
“火翼你知道吗,据说从前在中元这天上岛的人,只有一个小孩子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冰鳍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从座位上递来一本古旧的册子,“这个旅馆保留了他的照片呢,你猜是谁?猜对了的话,今天逛夜市我请客!”
我有些寂寞的笑了起来,照片上的人是谁,不用猜我也知道啊……
泛黄的照片里,还是孩童的祖父一定正用沉静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前方无尽的虚空与黑暗;那从彼岸世界里回望着他的眼神,想必也一样沉静而温柔吧……
(完)
咒缚之家
“……所以,你们把这箱子送到巴家的祖宅之后,立刻就回来,知道吗?火翼,冰鳍!”
“可是奶奶,你总得告诉我们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吧!”
“那是……务相屏风。”
十月初,风的凉意刚刚好,天晴得不像话。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和堂弟冰鳍被祖母支使当跑腿小厮,送一个看起来相当有年月的黑底红纹的漆箱去巷口的巴家祖宅。据说巴家过去是香川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别的不说,看祖宅就可以知道,几乎一整条巷子都是他家的院墙。不过,这家人在解放前逃到国外去了,房子一直空着,之所以能保留下来是因为巴家曾舍了一半的宅子作无量宫,不知祭祀着什么神明,至今越过那高高的黄墙,还能看见给神灵凭依的高大社木。
做通草花的祖母家以前一直是侍奉巴家的匠人,本来不可能有什么深交,可是祖母说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巴家当时的家主廪先生,一位看起来就非常严厉的古稀老人,曾经在逃亡前夕强硬的将一个漆箱托付给祖母家,据说箱子里装着巴家的传家宝——务相屏风。
我和冰鳍怎样也不可能对巴家有好感,因为这家的子女正准备回国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