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独自走回彭庄。
我走进村时,没有看见一个人。这是个炎热燥闷的安静下午,我经过那排房屋,我转头寻找,发现窦吉西没有坐在门口。我不知道该不该守信用去找他,但是我决定下午不去。我希望先向何太太或玛丽问明他抽什么烟草,去看他时带些去送他。
我左边是教堂墓地。它似乎凉爽诱人,我迟疑一下,便溜进大门。我一向喜欢无人,特别是荒废的墓地。那里有种特别的宁静,我爱思念那些静躺在岩石下的人们,他们以前活着而且受过苦难,现在却已永远安息了。
我在墓碑间徜徉,像不久前和乐石一样,低读着墓志铭。最后我望见前面的彭族墓房。
我无法抵御诱惑,走了进去,我想看看花环还在不在。
它已被取去,但是在它原来的地方是簇较小的玫瑰,我走近些看见那是花园中生长的粉红色玫瑰。花上没有纸条,我相信那是纪念白玲的,我心想一定是嘉莉供的。
我听见后面草地上有声响,立刻转回头,看见邓黛娜向我走来。她在死者墓地中似乎比铁铺里更加活泼。她身体挺直,走路时左右款摆,样子既妩媚又性感。
「哦!彭太太。」她高兴地喊。
「你好。」我答。
「这里……像是十分安静。」
「村子里今天也很安静。」
「但是那里太热了,空气中有闪电,你感到了吗?一切都静沉而有所等待……因为暴风雨快来了。」
「我想你一定不会错。」
她对我笑笑。
「看过墓房吗?我常常去看。我敢说你一定没进去过,彭太太。」
「是的。」
她笑了。「你一定以为还有的是时间,里面的棺木放在橱架上……阴冷而死寂。有时我进去看看……正像今天下午……我很高兴在外面而没被锁在室内像维娜那次一样。」
「维娜?被锁在里面!怎么会呢?」
「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我才是个小孩……六岁吧,我想。你什么时候让我看相?」
「我想再过些时候吧。」
「现在没有时间?」
「你何必那么急?」
「我只不过说说而已。」
「我身边没有带钱。」
「啊!那是赚钱的一种方法。我可不为了钱……特别是你,彭太太。现在我已经嫁给邓全,不能再靠它当职业了,我已经放弃吉普赛人的生活了。」
「告诉我维娜什么时候被锁在墓房里和是被谁锁上的。」
她没答应,坐在一块碑石上,用手支着腮沉思地望着墓屋。
「墓室的锁匙放在白初先生书房的架子里,那是把大铁匙,她正来渡假。」
「谁?」
「白丽青。」
「她那时多大?」
「我想大概和现在的双生女差不多……可能小一两岁,我跟在他们后面,我想也许因为她的发色。我是黑的,而她是姜黄色,我想看它。不过,我并不是喜欢它。不过我喜欢维娜,他们叫我称她『维娜小姐』。但是我不那么叫,她也不在乎。」
「她和乐石一样……对这种事不在意。但是她不然……那个姜色的女人。她对我说『你得叫我丽青小姐,否则请把理由告诉我』。丽青小姐!她自以为是什么人?」
「告诉我维娜怎么被锁在墓室里?」
「我常常来基地上,在墓碑间玩。有天我看见她们一起来,便躲起来听她们谈些什么。我常常听她们讲些下次要做些什么事。这一天我知道她们要去墓室,因为前一天我听她们在读墓志铭时说过的。维娜对丽青说她对她弟弟想如何如何,希望白丽青也一样,因为她什么事都希望她们两个一起做。她希望成为彭家人,但是现在永远不行了。哦,她受过教育……我不知道,如果我也上过学校,还不是和她一样。」
「为什么你这么讨厌她?」
「没有什么。她以乎根本看不起我,彭太太,她对别人也一样。」
「你还是说完刚才的事。」
「哦,是,」她看着自己的手,像是在看自己的命相。然后她又说:「我听他们讲话,她要维娜去拿大铁匙好进去看,但是维娜不愿意。你知道,锁匙在她父亲书房里。他当时不在家……那件事发生后他常常出门……她对维娜说『你不去拿以后可别后悔』。我正在树上,她们没看见我,我知道维娜一定准会去拿,否则她真的会后悔。后来我听她们说第二天下午再来,所以我也去了。」
「维娜拿了钥匙?」
黛娜点点头。「第二天下午她们来的时候,我已经先到了。她们带来钥匙,白丽青开了墓门她们走进去,虽然维娜本来不想进去,但白丽青说『进去,否则你会后悔』。维娜说『我只进去一次』。过一阵,白丽青忽然大笑跑出墓门,把门关上。她用钥匙锁上,维娜便被关在里面。」
「那一定是次可怕的经验,希望她没有在里面太久。」
黛娜摇摇头。「没有。墓室上有个小格子窗,丽青便跑到上面去。她大喊『如果你不请我来过圣诞,我就不让你出来。我回去告诉他们不知道你跑到那里去了。谁也想不到你会在这里,我把钥匙放回原处……再过几星期他们找到你,你已经变成骷髅头了』。维娜说好,要请她。所以丽青打开墓门。这件事我永远忘不掉,每次我走过这里便会想到可怜的维娜乖乖地听丽青的话,和丽青那种狡猾的得意样子。」
「她还是个孩子,我想,她一定十分想来彭庄渡假。」
「可是你认为这就可以原谅……她那种行为?」
「孩子们的恶作剧……」
「哦,不是。如果维娜不答应,她真会走开。」
「我想她不至于。」
黛娜责备地看看我。「我要开始替你看相了,彭太太,甚至于无需看你的手相。你也是那种人,常常说『不,不会的……』因为你自己不愿意相信,你这种人必须加以小心。」
「你错了,我是个愿意正视现实的人。」
「啊,那么你必需知道问题还在,彭太太!我告诉你,有些人是本性难移的。你不能等到自己抓到真凭实据……小心一点总是不会错的,嗯,我对彭家知道得不少……也许你会说他们在一起过着正常的生活。」
「我想对于彭家的闲话一定不少。」
「我还没出世就有许多闲话了,我小的时候也听了不少。我母亲非常精明,没有什么事能逃得过她的眼睛,我记得听她提起薛琳莎,他和白玲太太结婚以前,和她很要好。」
「薛琳莎?」我重述,我以前没有听过她的名字。
「哦,这件事发生好久了,所以也是个老传说了。自然,再提到它也没意思……除非,当然,你是下一位新娘。」
我走向黛娜望着她热诚地说:「我有时怀个印象,觉得你有什么事想警告我。」
她掠后头发,对我笑笑。「因为我想替你看相。人家说『吉普赛人警告过我』,是吧,那是开玩笑。」
「你知道薛琳莎些什么?」
「因为我母亲对我说过。有时我路过那边……她住的地方,我见过她。但是那是他去世以后……所以和从前不同。他们说他时常去看她,白玲受不了才自杀的……他喜欢她胜过白玲。她本来以为他们结婚后,事情便过去了,那时候琳莎便搬到旷野去了。」
「琳莎还住在那里吗?」
黛娜点点头。「哦,我上次去的时候她还在。在白屋,一个不小的地方,他买下给她的。可以说,那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每次他骑马出去办事时,便先到白屋。也许旷野上有雾,或者他想急着赶回彭庄……知道我的意思吗?人家说她也在那里……后来事情便发生了。」
「你常常去那边?」
「最近不了,我自己有个家,记得我嫁给了邓全,不是吗?我睡在鹅绒被上,四面是高墙,当我去那边……杜池和贾村……我看见白屋,我去看琳莎。她现在已经不再年青美丽了……但是每个人都难以青春常驻,对吧?」
我突然记起,我光顾和黛娜谈话,却已经在这里呆得太久了。我望望手表。
「想不到这么晚了。」我说。
她慵懒地笑笑。「你该回去了,彭太太,时间对我无所谓,但是对你就不一样了。有些人认为他们太忙,时间不够。也许他们是对的,谁知道呢?」
她活泼而嘲刺地笑笑。
「再见。」我说,于是我由墓碑间走出大门。
我对白玲的兴趣一天比一天高,我常常到她房里去想着她的事。我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热情善忌。如果像黛娜所说的,她一定是那么不幸,因为她丈夫常常去旷野私会情妇。
我不会再听到小提琴声,和奇怪走调的唱歌声。不管是谁的主意,他一定决定停止了。我仍然有点不安,因为我不能找到谁是那个幽灵般的音乐家,但是我希望对白玲有进一步的了解。
宝玲常常愿意谈起她,而且她也乐此不倦。她慢慢在我心中建立起她妹妹的画像。有时她甚至于形容她们赴宴会时穿的什么衣服,她谈得十分生动,使白玲在我面前栩栩若生。
又因为和黛娜谈过,她的形容更加活现。我知道我的好奇心有日会使我不胜负担,我应当决定去矿野上,看能不能亲见薛琳莎一眼。
我从来没有独自驾车走这么远的路程,而我又不好叫乐石或维娜带我去。我有个不安的直觉,我最好不要对过去窥探,但是我压制不下我的好奇之心,我似乎已经无法停止了。黛娜神秘的警告不能使我回首。
车房中除了乐石的跑车和去林的吉普车外,一辆是维娜用的,另外两辆则是公用的。
我常说想去普莱茅斯买些东西,虽然我不真想去,但是我希望维娜信以为真。
当天早上,乐石因为产业的事外出,我没告诉他我想出去,因为在当时我的确也无此念头。
我站在楼廊的白玲画像前,望着她那沉思而悲哀的眼睛。我不知道当她发现丈夫去旷野上的白屋时心中作何感想,是否她会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