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才过。」
「他一定病得很重,才会叫她打电话来。」
他握着我的手像是安慰我,无论任何灾祸发生,他都会和我共同分担。
我们到大门口时,道生开门让我们进去。
「我怕他病得很重,太太。」
「我立刻上去。」
我跑上楼梯,乐石紧跟在我后面,我走进卧室时,乐石等在外面。
葛英霞向我迎来。「你来了,谢上帝。」她说,「他一直在问着你,我一知道立刻就打电话给你。」
我走到床边,祖父躺在枕头上,他十分乏力,显然他是喘不过气。
「祖父。」我说。
他的嘴唇无声地念着斐文。
我跪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悲哀地轻吻着他,我找到他才没有多久,难道立刻就要失去他吗?
「我在这里,祖父。我一知道你要我,我就来了。」
由他头的微动,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
葛英霞站在我身边微笑说。「他并不痛苦,我给他注过吗啡,现在药性已经开始作用了,柯医生立刻就会来。」
「斐文。」像是声呼吸,他的手指在我掌中微动,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便将脸移近过去。
「是你吗……斐文?」
「是我,祖父。」我低说。
「永……别了,斐文。」
「不。」
他笑了。「时间真短促……不过实在幸福……最幸福……斐文,你一定得……」
他脸皱起来,我更靠得近些。
「别讲话,祖父。别太用气力。」
他双眉紧皱,「斐文……一定要……小心……它是你的了,一定要……」
我猜他在想对我说些什么,即使他气也喘不过来的时候,他心中还是念念不忘他的钱财。
「不一样……」他又说,「当你有了它……不能放心……不能放心……斐文……小心……」
「祖父,别为我担心,什么都别想,病赶快好起来,你会好起来,你一定……」
他摇摇头。「找不到……」他说,但是他仍缓不过气,他的眼睛闭上。「累了,」他喃喃地说。「很累。裴文……留下……小心……有了钱就不同了。也许我错了……可是我要……小心……但愿我能再活一些日子……照顾你,斐文。」
他嘴唇还在动,但是已经没有声音了。他躺在枕头上,脸收缩而苍白。
柯医生来到的时候,他已近结束。
我们坐在我和他下过许多盘棋的房间,柯医生,乐石,葛护士和我。
柯医生说:「这并不是完全意外的事,随时可能发生,他按了铃?」
「没有,否则我会听得见,我的房间就在他隔壁。如果他上床后有事就按铃,道生进去过,他说他正在上下锁门,忽然看见包爵士房中有灯亮,他发现他在痛苦地喘息。他喊我,我认为必需替他注射吗啡。」
柯医生站起来走到门口。
「道生,」他叫,「你在吗,道生?」
道生走进房来。
「听说是你发现包爵士不舒服的?」
「是,先生。我看见他房里的灯还开着,便进去看他有没有事?我看见他想说什么话,可是我一时听不懂。过会我才知道他是找药丸,我也找不到,便去找葛护士和她一同回去,那时她替他注射吗啡。」
「那么因为发作时没能及时制止,所以才严重起来。」
「我常常提醒叫他把药丸放在手边。」葛英霞说。
道生责备地望着她。「后来我找到了,先生。是大人注过吗啡之后,盒子放在地上,它开着,药丸撒了满地,先生,铃也掉在地上。」
「他一定是拿药的时候把它们打翻了。」葛英霞说。
我望着乐石,他直视着前方。
「可悲,」柯医生吶吶地说,「我觉得该给你点镇静剂,彭太太。你全见到了。」
「我就带她回家。」乐石说。「现在已经不必留在这里了,明天早上才有事。」
柯医生悲哀地对我笑笑。「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他对我说。
「如果他吃了药九,」我说,「事情便不会发生了。」
「可能。」
「多么不幸……」他开始说,我看着道生,道生眼中也有怀疑之光。
「没有办法了,」乐石说,「我们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形……伸出手……匆忙中打翻了盒子和叫人铃。」
我身上一阵冷颤,乐石用手拥着我。
我想离开这个房间,道生的眼光使我恐惧,而冷静美丽的葛英霞也令我有同样感觉。
我心中又想起和乐石到房间后的情形,我看见自己俯在祖父身上,我听见他说出我有一些可能的危险。乐石和葛英霞也站在房中,当祖父对我讲话时,他们互相说了些什么?当他们互望时,他们的眼中是什么样的表情?
道生恨护士,他有无根据的猜疑,但是我又如何知道它是无根据的呢?
我觉得凉爽的夜晚空气拂面,乐石温柔的声音在我身边说:「走,亲爱的,你很疲倦了。柯医生说得对,这对你是场可怕的意外。」
以后的几星期令人忧伤,当我失去外祖父时,我才发现多么爱他。我深深地想念他,并不为了他的陪伴,也不是因为我在他孤独生活中灌注了生命的喜悦后的愉快,而是因为他给我一种安全感,那正是我所需要的。我以前在下意识中便感到他在我身边…一个我可以信赖求援的有力的人。我自己的血肉。我相信他会愿意做任何事来帮助我,而我也需要他的援手。
我会需要他的帮助似乎说来奇怪,我有个丈夫,他当然应该给我任何保护,可是外祖父的死使我惊觉我和丈夫之间的真正关系。如果失去他我将真正形只影单,他可以使我高兴,然而事实上我不能完全信任他,我并不了解他。除了些微疑虑不明之外,我爱他至深至殷,我的快乐全寄托在他身上。我感到悲戚,因为我怀疑他和葛英霞,白丽青与邓黛娜之间的关系。而且从我发现我有了祖父之后,有个人对我的爱情深切而单纯,现在我失去了他。
我是他的继承人,许多人来向我吊唁慰问。当我听到他遗留的财产时,不禁为了自己的巨富而昏晕。遗产中有几件赠送。道生夫妇接到一笔可观的年金,一千镑送给他去世时招呼他的护士,所有仆佣均按照其服务年月加以赠给,他又留了一大笔钱给孤儿院…因为他自己小时便是个孤儿,据说遗产税也占据了一大部分,而我仍有巨额财产。
包家及其一切全属于我,单是房屋已是所值可观。
外祖父的逝世似乎改变了我的生命,在感情上我很贫穷,在财物上我是个富人,我又怕后者的唯一事实,会使别人对我另眼相视。
我觉得郝家和柯医生对我并不十分友善,村民们当我经过时会喁喁私语。我不仅是彭太太,而且是富有的彭太太,然后改变得更大的是彭家,它使人更为不安。我觉得去林和维娜窃窃暗喜,双生子也一定偷听了什么话,对我的眼光完全与以前不同。
宝玲比别人更坦率,她说:「白玲也是个继承人,但是与你实在不能同日而语。」
我厌恶这种话,我心中希望外祖父不是那么个富翁,我希望他把钱留到别处去。因为我以往为了乐石娶了我这么个贫家之女而不顾彭庄急需款项的事实而十分陶醉。我不复再能对自己说:「他只是为了爱情和我结婚的。」
而祖父金钱的毒肿碰触了我们的关系。
我祖父去世后,我和他的律师谈了几次话,他也劝我先立下遗嘱。
于是我听他的话,除了一两个例外,我把我的全部财产留给乐石。
九月到了,夜晚较短而早晨多雾,可是午后仍与七月里一样燠闷。
我祖父逝世后两个月,我还在替他守孝。对于包家我没有作任何处理,道生夫妇和仆佣都还留着。葛英霞决定在找新工作之前先渡一时假期,她在彭庄外一哩处租了幢小屋,那屋子在六七八月中是租给渡假的旅客。
我知道我应当对包家加以处理,我想把这幢房子变成孤儿之家…我祖父小时也是孤儿。
当我把这想法告诉乐石时,他大吃一惊。
「什么想法!」他说。
「我祖父也自小是个孤儿,他一定会赞成我的想法。」
乐石自我身边走开…我们是在卧室里走到窗边眺望海洋。
「哦,乐石,你不喜欢我的想法?」
「哦,亲爱的,这种事必须从早计议。」
「不,当然不。我只是想想而已。」
「记住,事情不是那么单纯,还有许多政府的法规要加以考虑……你可想过管理那么个地方需要多少钱吗?」
「我还没考虑过这些,只是初步的想法而已。」
「那么我们要多想想。」他说。
我觉得他对这个主意毫不感兴趣,我决定暂时不再提它,不过我不是个会轻易放弃自己意见的人。
我常常去看窦吉西,他很喜欢看见我,倒不是为了我送他的烟草。何太太说他很感谢我供给他的烟草,可是我的访问意义远胜过烟草。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九月天,因为它给我生活带来了真正恐惧的开始,也是那时,我了解欢乐的图画已破成碎片,而我面对的是最残酷的恐怖与疑虑。
那天的开始仍然十分正常,早上我去罗太太那里买烟草。宝玲知道我要出去,叫我替她带些发夹,维娜则叫我带些绑花草的绳索。我出门时遇见白丽青和双生女,她们正在散步,便送我到店里,我回来时遇到乐石和去林一同到农场去。
我用了茶才去村上,我到达时,吉西正坐在门口晒最后一刻的阳光。
我坐在他旁边谈了一会,我感觉到些微寒意,便和他进屋去,他倒了杯茶给我。我知道有些事是他愿意做的,我也不会乱插手。我们坐着啜饮浓茶时,吉西谈着旧时如何整理彭家花园。
「啊,太太,你应该在四十年前去看看……正是那个时候,我手下有四个人,花园里的花真可观……真正有如一幅图画。」
他曾说个不停,因为我鼓励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