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谁与上?常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那
清亮的嗓声还在继续。莲素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莫名而诡异的笑。“好……
连你也来和我过不去……”
“也好,待大家都齐了,共话话儿往事!”她怨毒的目光转向兰
璞。嘶哑的尾音还在空气中颤抖,莲素已消失在夜雾中。剩下兰璞怔
怔地立在夜雾中,才发现雨已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片漆黑中,突然
有温暖的一团红光在路那头隐隐地浮现,渐渐移近,兰璞才发现那是
一个瘦小的男孩的身影,手里掌着一支红烛。那个小男孩直直地走到
兰璞面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姐姐,你迷路了吗?!”
“兰若!”兰璞的眼光甫一接触那个孩子的脸容,不由得浑身猛
地颤抖了一下。那分明是兰若的脸容,难道,是兰若的阴魂?!兰璞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抚摸他的脸颊,甫一伸手又失望地缩了回来。
这样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兰璞低低地叹了口气。
“刚才念词的,是你吗?”在莹莹跳动的红色烛光,孩子的脸和
眼神幻化出几分诡异。他却甜甜地笑了,“是的,是爸爸教我背诵的
词。姐姐,我背得好吗?”他依旧带着甜甜的笑。“好……”兰璞随
口答道,她仍在痴痴地想那个叫莲素的女子。莲素听到吟诵时变幻莫
测的神情,这词曲,必定与当年旧事有关。
…janeadam
回复'11': 我一定认得她的,一定,我们的前世……兰璞痛苦地抱住了头。
她隐隐地感到在几百年前发生的一些痛苦和怨恨,她居然恨了我几百
年……不惜放弃转世做人的机会,是什么样的深怨支持着她度过游魂
野鬼孤苦的日子,为什么她依然不肯放弃?难道爱和恨永远深得如此
刻骨?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她知道,莲素还会来找她的。她并不怕
她,怕的是她身上凝结了几百年的那股怨气。怕的是再去回首不堪回
首的前世的痛苦。
那个男孩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了兰璞的手,“姐姐,走吧……”
他的手温暖而柔软,让兰璞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她呆呆地跟
着男孩向前走了几十米,就发现已经走出了江南苑的地域,他们已站
在公路上。
到兰璞伸手招下一辆出租车时,左右四顾才发现那个男孩已如他
来时那样莫名地消失在夜色中了。
兰璞这两天不想再去上班。以生病为名请假在家休息。她只觉得
心乱如麻。纷繁的记忆如潮水般地涌上心头却根本理不出旧事的痕迹。
她总是想起高三的那场梦,着粉红莲绣鞋的莲素,那个有着兰若脸容,
神秘来去的小男孩。她甚至不知道是真的遇到了这样一个孩子还是一
场梦,她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但是他在她手心留下的温暖的感觉却
是那样真实。
兰璞打开电脑,想写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写不出来。随手收拾
房子,仍是心烦意乱,于是点起一炉沉香来,看了一会《庄子》,隐
隐地,心头便想起了“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碧云望断空
惆怅……”索性取出箫来,独倚窗前抚弄。当幽幽的箫声响起来的时
候,月色已如水一般倾在窗前。
在箫声中,兰璞渐渐地又沉静下来。事来当如风自动,事去未必
云萦心。兰璞淡淡地想,来的,终须要来的,逃也逃不了的。对着窗
台铺就淡淡流动的月影,兰璞击箫轻吟:“茫茫大块洪炉里,何物不
寒飞?古今多少,荒烟废垒,老树寒台?太行如砺,黄河如带,等是
尘埃!不须更叹,花开花落,春去春来……”不须更叹,花开花落,
春去春来……兰璞不由得痴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穿透门帏。兰璞听着那擂小鼓似的固有的婉儿
频率忍不住微微一笑。今天不知道又从哪里作战归来了。打开门,婉
儿直如逃难似的冲进房门,倒在沙发上,这次没有大叫:“水!”却
叫道:“他!是他!”“他是谁?”兰璞莫名其妙地问。
“那个在华岩寺跟着我们的男人,他现在就在你的楼下!”婉儿
简直是气急败坏。“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兰璞淡淡地一笑转身过去。
“他也许也住在附近吧。”“哼!”婉儿跳起身来揪着兰璞直拖到书
房窗前,“自己看!”
那一夜的月色定如五百年前的那天一样地温柔迷茫。也是在这样
如水的月色中,有微微的风掠过庭院中的苦楝树。几只寒鸦偶尔发出
断续的嘶鸣。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寤,数声和
月到帘栊。”箫声犹自在空中萦绕不绝,兰璞已黯然地停下手来,悄
悄低吟。如水的月光洒满淡紫色的裙角,月色中一双纤手宛若玉石雕
就。满轮清光下兰璞偎在窗前,痴痴地将目光投向湛蓝的天幕。漫天
星影在月色中暗暗地隐去。
今天是莲素合卺的大喜日子。兰璞这嫡亲的表姐却托病独自呆在
西厢。此刻,怕是已行过礼新人入了洞房吧。兰璞轻轻地咬住唇,痛
得心尖滴血,顾自不肯让泪滴落下来。罢罢罢,造化弄人万事休!肝
必憔悴恨难收。兰璞轻叹一声,一滴清泪终于无可奈何地滚落腮旁。
“小姐,”香尘怯怯地在书房门口低唤。兰璞不着痕迹地轻轻拭
去浅浅泪痕。“何事?”
“墙外……”兰璞心头一震。转眼望去,纤弱的身影顿时籁籁地
颤抖,淡紫衫裙似要飘曳起来。是他,是他!他正痴痴地站在墙下,
目不转瞬地盯着她。月光明明白白地勾勒出他的身影,那清晰的轮廓
正是无日无夜不在兰璞心底反复交叠着的影子。他的脸背着月光,一
片暗淡,然而那双眼神……那双深深烙在兰璞心底的眼神……兰璞差
点晕了过去。“夏郎……”
…janeadam
回复'12':五百年后,一样如水的月光,一样清晰的剪影,一样是他痴痴地
站在他的窗下,目不转瞬地盯着她。“夏郎!”兰璞只觉得天旋地转,
莲素,兰若,夏郎!所有阻拦着记忆的栅栏突然崩溃,五百年前的一
切就在这一样的月光下一样的身影里夏枫一往不变的眼光中突然就历
历地转回眼前。
狂风,暴雨。一道道扭曲的霹雳撕裂夜空。疾走的砂石狂乱地将
素纸糊窗棂敲得千疮百孔,冷咽的风裹着寒雨肆意地敲击柴扉。小小
的尘泥庵在如注的暴雨中似乎将被淹没。
兰璞掌着灯走向庙门,欲关上扑打不停的门扉。突然发现门傍偎
着什么东西,小小白白的一团。一只迷了路的小猫?兰璞爱怜地抱将
起来。惊奇地轻噫一声:竟是一只小小的白狐!它还那样地弱小,不
胜慌乱地拼命欲钻进她的怀中。“可怜的小东西。”兰璞爱怜地抚了
抚它的头。雷声突然愈加狂暴起来。白狐在兰璞的怀中抖成一团。兰
璞噗地一声轻笑。“小东西,你又不是狐狸精,怎么这样怕雷啊?!”
抱着白狐回到清冷的房间。兰璞剔亮了灯。青灯古卷堆在床头。
兰璞缓缓地解开系发荆钗,如瀑的青丝洒落半背。发只一剪今又长,
绞断青丝情犹伤?兰璞握住满手的发呆呆地坐在床前。
绞断的青丝如今又长了,夏郎他,和莲素还好吗?!
依旧是那如水的月光。兰璞痴痴地立在楼上,凝对着那一般痴狂
的眼神。今夜本是夏郎与莲素的合卺大喜之日,如何他却出现在他的
楼下?!莲素,莲素也是那样如痴如醉地爱着夏郎,莲素!兰璞的心
底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痛楚的眼泪就将崩溃堤防,兰璞低低地叫了
一声“不!”逃一般地掩上窗子奔回房中。倒在床上,无可抑止的颤
抖中,眼泪终于悄无声音地漫尽夜的无边无涯。
为何要有那次的相遇?!为何相爱却不能相依相傍?!兰璞低低
地问。那春日断线的风筝为何要落在他的手上?!断线的风筝,永远
都只是断线,何不让它断了便自飘荡远方?
小书僮送来断线的风筝,悄悄地问掩袖含笑的香尘:“敢问姐姐,
楼上的两位小姐是何方仙子?”香尘一把夺过风筝,咯咯笑着跑了。
他的身影从此就在院外徘徊不去。香尘时时悄悄地来向两位小姐
禀报:“那个痴子,又在楼下哩!”莲素看看只平静如常的兰璞,轻
轻笑道:“我去看看。”留下兰璞独自对着轩窗外幽幽暗放香气的白
海棠,便唤香尘研墨,抄写《庄子·逍遥游》。那是兰璞最爱习字的
贴子。
可是,那折磨人的缘啊,为何又要让他终于守候到她?!那日,
莲素和着家人前去上坟。兰璞偶有微恙,遂在家中静养。闲来无事,
翻阅了一番《茶经》之后,兰璞情不自禁地又抚箫自娱。箫声悠悠地
在庭中萦绕,窗前的白海棠香飘四散,幽如轻雨薄岚,若有若无地扑
入鼻中,直待辩时,又消失了。轻风扑动庭中叶声碎碎籁然,白色花
瓣无声无息地落满嵌花青砖庭院,铺就一地碎雪。
帘外突然隐隐有箫声透空而来,一般宁静幽远。侧耳细聆,却是
一曲《幽兰》。兰璞心中一动,独上小楼,推开南窗。果然便是他。
那个接住风筝的儒雅公子。兰璞方自出现,他便停住了箫声,痴痴地
盯住楼上。兰璞猝不及防,正对着了那双眼神。兰璞从未一次正对过
他的眼神,却在那一刻,兰璞读透了他的眼光。他的眼神是毋庸置疑
的深情,不会让人产生任何误解。兰璞一直如古井幽然的心在那一刻
砰然欢骋缓欤媸止厣狭舜啊?
然而从此心中那一个影子便抹杀不去。午夜梦回,兰璞悄悄醒来,
眼前便浮现出那双眼神。千百遍地交叠着,他的影子不仅不曾淡掉,
反而越来越深。兰璞心中没由来地慌乱,便一遍遍地抄写字贴。依然
知道他总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