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现实。人们生活在建在河口的首府、散布在可耕地上的大村庄和占了领土一半的赤道丛林中。丛林中繁衍着各种各样的昆虫、鸟类、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
这个岛远离世界,由于种植少而生活艰难。它缺乏产品,领先处于停滞状态的旅游业带来的微薄收入和国际组织的一点可怜的援助,其人道主义使命又掩盖不住政治动机。地下没有任何可开发的资源,外面对它的兴趣很快就消失了。这个岛成了一个人们渴望在那里流放和消失的地方,有时也成了人们相会的地方。
皮埃尔上岛时非常幸运,天气“有利”。在当地的气象语中,这意味没遇上暴风雨、海啸和飓风。假如他住下来的那个月,自然力表现出敌意,岛上的居民会把天气的这种反复无常理解成大自然对他的出现抱不欢迎的态度。那样的话,他会被迫逃走,他才不会费神去抵抗呢!从此,他成了一个不动声色的男人,平静地延长被不幸中断的生命。所以,他从不反抗经验或直觉告诉他根本不可能战胜的东西。如果他抵抗,那是为了让自己觉得抵抗是一种最动人然而又是最无用的幻想。很让人失望。他就属于这种幻想。
天气的温和使他得以留下来,他对工作的兴趣、他的发现又促使他留下来。他所依靠的组织或许宽容,或许是心不在焉,根据他的请求,延长了他考察的时间,既没要他说明,也没进行监督。走不走只取决于他自己和岛上的当权者。每当他考虑这个问题,便有一件很快被人忘却的小事情打扰他,迫使他等待,等待意想不到的事情替他作出决定。
这幢别墅建于本世纪初。它的第一个主人在铁匠交钥匙的典礼上突然死去。只有这个主人能够制止试图强占新居的游民。
朱莉·克恩不认识她的这位祖父。她是在父亲去世的时候继承这幢别墅的。父亲死于脑血栓,死在岛上总督推荐给他的一家旅店里。总督是旧殖民统治的代表。父亲在那里有自己的习惯。在那幢过大的屋子里,生活似乎自得其乐。朱莉住在母亲过去住的那个房间里,房间仍保持着母亲离开小岛时的那样子。母亲离开小岛是为了避开丈夫,因为她觉得丈夫的要求超出了夫妻的义务……除了每年一次寄贺卡问候,她音讯杳无。为了埋葬在家族的墓穴中,她才回到庄园。其他单间、客厅和套间是留给可能来临的客人的。厨娘齐娅和园丁佩里负责管理这些房间。
朱莉·克恩往往住在地产边缘传教会的老屋里。传教会是祖父迎来的。小岛独立后,新主人们采取前任的做法,指责那些真心拥护他们但也要批评他们的宗教人士设反动场所,判其搞阴谋,并将其流放。传教会由此关闭。
只有一个人永远不必担心,那就是朱莉。她拥有出身给她带来的特权,不会受到讯问,不会被迫参加惟一的党派和接受再教育课程。她既不会受到有犯罪嫌疑的陌生人的攻击,也不会受到死亡的威胁。她受到过一些恫吓,但微不足道。有人晚上在她房门前放匿名信。她收到过一只蓝鹌鹑的肚和心,用一张登有勒贝尔照片的当地报纸包着。当时,她应该引起警觉的。她没有激动,庆幸自己有朋友保护。小岛的解放者,掌权的两个宗派之一的首领保护着她。
对于这种特权,谁也不感到惊奇。她祖父在进入新屋之前突然死亡,法官不顾明显的事实,得出结论说是自然死亡。她父亲死在酒店里,没有进行任何调查。朱莉没有上诉:看到马蒂厄·克恩赤身裸体躺在凌乱的床上,看到黑绸床单和缀珠的垫子,她打消了上诉的念头。齐娅曾经忧心忡忡。但有一天,她突然撞见勒贝尔在黎明时分用口哨吹着一支几十年来团结人民反对殖民占领的小调,离开朱莉的房间时,她放心了:只要他还掌权,她的女主人就无所畏惧。
暴动持续了五年。由当地土著组成的两个宗派,白鹮派和鹰派,参加了解放军。打仗的起因久久不能肯定,每一派都有敌对国的外来支持。他们通过这种内战,避免了极危险的直接冲突……朱莉这个女继承人非常早熟,她把自己的大部分可耕地都分给了那些反叛者。那些人的祖先自小岛被殖民后便为她家开垦这些土地。她的祖父曾作出榜样,把几个农场送给了别人。正因为如此,仇视他的慷慨的殖民者毒死了他。朱莉只留下了草地和别墅边缘的森林。那就是她的领地。她用石墙把领地围了起来。围得很高,牧群逃不走:围得很谨慎,免得激怒妒嫉的邻居。
朱莉了解那些为了独立而斗争的胜利者,她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她对他们直呼其名:他们当中的任何人,哪怕是最残忍的人,她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她也认识他们的父母和孩子。她把传教会的小教堂改成诊所,让他们在那里看病。大家都知道她给了勒贝尔大量资金,使他得以武装他的鹰派,享受胜利的喜悦。她真心蔑视财富,这使她免遭强盗的光临:她好像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去抢她干吗?为了让大家相信她反对新政权的极端,让自己的批评权合法化,她希望自已被捕、判刑。但勒贝尔使她失去了一切机会,得不到任何惩罚。她身不由己,置身于游行示威之外。为了安慰失望的民众,勒贝尔暗中组织并且操纵了这些做出来给人看的游行。
假如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游戏,那么谁也不可能也不愿意弄清这种游戏的规则和目的。勒贝尔明白,他的爱情不足以得到他最需要的东西——朱莉·克恩的尊重。假如他还相信她选择他是为了保持年轻时的激情,他企图控制她时她所流露出来的僵硬的微笑,则提醒他不能破坏她自己所得到的自由,并迫使他考虑她天真的自负。
在诊所里接种疫苗,搞了整整一个下午。朱莉精疲力竭地回到别墅。她在平台上发现皮埃尔在观察星星。
“来点酒吗?”她问。
“谢谢。我以前从来不喝。这瓶酒好像有不少年头了。”
“当我开车送父亲去墓地时,酒窑被盗,只剩下这瓶酒。”
“这是怎么回事?我经常想念他。也许是因为多亏了他我才来到这里。如果说他没有找到……”
“那是一个无法形容的男人。他是自己惟一的主人。他因爱上许多女人而负有盛名。她们觉得他英俊、可爱……我也是,我……”
她沉默了。
“除了这张照片,您还有他别的照片吗?”
“我全弄丢了。甚至连我跟他一起拍的那些也丢了。”
“他有没有留下关于我工作的那个地方的什么记录?”
朱莉没有回答。她给两个杯子斟满酒,用塞子塞住还有半瓶酒的瓶子,然后从平台上把酒瓶摔向台阶,酒瓶被摔得粉碎。这种粗暴的举止使皮埃尔激动起来。他不敢问为什么。朱莉微笑着离开了他,下楼到厨房去了。齐娅正在做晚饭。
“独自生活我不会感到孤独吗?”晚上,皮埃尔这样问自己。
朱莉来时小哑巴藏了起来。他走到皮埃尔身边,皮埃尔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看他,一言不发。孩子坐在他的膝盖上。皮埃尔怕他掉下来。便笨拙地搂住他的腰。他想跟孩子聊聊天,谈谈星星、森林、动物的叫声、夜晚、恐惧,但又尽量避免让人尴尬的亲密,所以他一言不发。他甚至在考虑,万一有人突然出现,该如何摆脱孩子而又不显得粗鲁。同时,这种信任又使他不安:它重新唤起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忘却的情景。但无济于事。
厨房里传来齐娅和园丁佩里的声音。佩里怀疑用猴子作牺牲的作用。齐娅没有堵他的嘴,但当他把她的兄弟,那个隐士当作江湖医生时,她发火了。她大声叫嚷,迫使他住嘴。为了得到原谅,佩里在她耳边轻轻地哼起一首庆祝金凤花花季的歌曲。她听着,平静了下来。
小哑巴睡着了。一股浓雾遮住了月光。倒映在海上的月光消失了。皮埃尔怕孩子掉下来,轻轻地把他一直抱到客厅里,放在长沙发上。黑暗中,朱莉关上百叶窗,齐娅掸去钢琴上的灰尘。看见皮埃尔如此关心孩子,她们都感动了。
别墅前的草坪正中,有个斑岩浅口花盆,里面种着一棵美国木豆树。当佩里给树浇水时,在棕榈树上栖息了一整天的那只大冠鹃飞走了。齐娅被大冠鹃吸引住了,手中的羽毛掸子在空掸着。
第二章
我们有时不和,这没关系。不应该害怕有不同的意见。因为这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你有东西要教我,我也有东西要教你。你应该告诉我你对我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因为你已经参加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好。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怀疑、恐惧、期望和梦想。我不会告诉你我的这些。我已经没有了。
很少人能给我别人所不能给我的东西,你是其中之一。我需要你就像我需要阳光一样。从此以后,你和我的研究、我写的文章一样,是我活着的证明之一。最迫切、最需要的证明。但愿些不懂的人能够沉默。但愿那些懂的人……
康贝读着皮埃尔的这些未写完的文字。激动万分,眼睛模糊了。这些文字夹杂在涂涂改改的笔记中,不是私人信件,而是他留在房间里的旅行箱中的分类卡片。他从宗主国旅行到这个小岛,只带了一件行李。他一到,就把箱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分掉了:不适合当地习俗的衣服,多余的小玩意儿。他留下了诗集、个人资料、信件、照片和他在考古生涯中要用的测量仪器和光学仪器。
在朱莉的推荐下,他让一个裁缝做了两条宽大的长裤,几件浅黄色的棉布茄克衫,那是阳光不喜欢的颜色。他天天戴的那顶草帽是园丁送的。作为回赠,他把自己的金表送给了园丁:自从他学会根据日轨看时间以后,他就不需要手表了。如果天阴,时间的早晚对他来说就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