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他问我。“我在想那两封达尔扎克从布格及桑杰森老教授从瓦伦斯发出的电报。”
“我也曾想过。其实我觉得有点蹊跷。达尔扎克和他太太在布格时,桑杰森教授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他在第戎时就离开他女儿和女婿了。但是电报中说得很清楚:‘我们将和桑杰森教授会合。’可是,直接去了马赛的桑杰森教授,电报上却说他和达尔扎克夫妇在一起。所以达尔扎克夫妇应该是在往马赛的火车上和桑杰森教授碰头的。如果是这样,那就必须假设桑杰森教授在半途曾有停顿。是什么样的情况?事前他并没有这种打算。在火车站时,他说:‘我明早十点会抵达曼屯。’你再看他在瓦伦斯发电报的时刻,你会发现,依照火车时刻表,除非他在路上曾经停下来,不然他早该经过瓦伦斯了。”
我们一起查看火车时刻表。桑杰森教授应在凌晨零点四十四分时经过瓦伦斯,但他发电报时是零点四十七分,所以电报是老教授照原定的旅行路线在瓦伦斯发的,而且这时他已和达尔扎克夫妇会合。根据这份火车时刻表,我们终于弄懂这个神秘难解的团聚。桑杰森教授和这对新婚夫妇是在第戎分手,他们三人抵达第戎的时间,是晚上六点二十七分。接着,桑杰森教授搭七点八分的火车离开第戎,十点十四分经过里昂,然后在零点四十七分时到瓦伦斯。同时呢,达尔扎克夫妇于七点离开第戎,继续往摩丹,经过圣艾摩,于晚上九点三分抵达布格。照理来说,这班火车应在九点八分时离开布格。达尔扎克是在布格发的电报,发出的时间是九点二十八分,也就是说,达尔扎克夫妇没有再上车,但是我们也可以假设是火车误点了,以致达尔扎克有充裕的时间在九点二十八分发出电报。但是不管如何,我们必须查出为什么达尔扎克要在桑杰森教授离开后,在第戎及布格间发这封电报。我们甚至可确定他是在路昂及布格之间发的;事实上火车在路昂的确曾经停过。如果意外是在抵达路昂前发生的话(他们应是在八点抵达路昂),达尔扎克很有可能是在路昂车站发的电报。
我们又发现,布格到里昂的班车中,有一班在九点二十九分开,达尔扎克的电报是火车离站前一分钟发的。这班车到里昂的时间是十点三十三分,而桑杰森教授则是于十点三十四分抵达里昂。所以说,达尔扎克夫妇应该是在布格耽搁一会儿后,在里昂和桑杰森教授会合的——他们比他还早到一分钟!现在,必须猜想是什么意外让他们改变行程呢?我们所能想到的最可能、最不幸的猜测,就是拉桑又出现了。而在我们收到的电报中,很明显可以看出,我们的朋友不愿惊动任何人,夫妇二人费尽气力淡化事情的严重性;至于桑杰森老教授,我们不知他是否已知晓这个突发事情。
胡尔达必推想完这些事情后,建议我好好享受国际卧车公司提供给旅客的豪华设备。接下去便率先做出榜样、细心地盥洗起来,像是在旅馆一般。一刻钟后,他便发出鼾声;但我不相信他真的打呼。我呢,怎样都无法人睡,火车到亚维农时,胡尔达必从床上跳下来,套上裤子及外套,冲到月台上喝上一杯滚烫的巧克力。我一点都不饿。从亚维农到马赛的途中,我们心情一直绷得很紧,也没说什么话。眼看就要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我们俩愈来愈焦虑了。胡尔达必试着跟我说一些他少年时在马赛的趣事,让我们稍微放松心情;但他说起来无精打采,我听着也不专心。我们就这样到了土伦。
怎样形容这次的旅行呢!这本来应该是一次快乐的旅行!我每次看到这个美丽的地区,都感受到一股新的热情。每次从巴黎出发时,天气总很恶劣,不是雪就是雨,处处泥泞,黑夜里又湿又脏;但是清晨醒来,便看到这蔚蓝海岸的一隅,感觉就像置身天堂。每一回夜晚出发时,我双脚踏在著名的PLM①月台上,心情真是愉快!我深信,第二天早上,在铁轨的另一端,一定可以看到我炫目的好友:太阳。
①pagnie des Ghemins de fer de Paris No。Lyonet No。la Mediterranee的缩写。1938年法国国营铁路局SNCF创办前的铁路运输公司,通车范围由巴黎到法国东南部(包括现今国营铁路局大部分路线)。1938年并入SNCF。
从土伦开始,我们的焦虑已到了极限。火车开进坎城车站后,看见达尔扎克在月台上等我们,我们一点也不意外。他收到胡尔达必在里昂发出,通知他我们抵达曼屯时刻的电报时一定深受感动。他和玛蒂小姐及桑杰森教授在前一天早晨十点抵达曼屯,今天早上又独自一人从曼屯出发,赶在我们之前到坎城。根据他的电报,我们猜想他一定有机密的事要
告诉我们。他的脸色苍白憔悴,看到他这样,我们都很紧张害怕。
“发生了不幸的事吗?”胡尔达必问他。
“没有,尚未发生!”他回答。
“感谢上帝!我们及时赶到……”胡尔达必叹了一口气。
达尔扎克只说:
“谢谢你们专程来此!”
他沉默着和我们握过手,拖着我们到我们的车厢,把门关起来,小心地拉上窗帘,我们与外界完全隔绝了,当我们安顿好,火车开动后,他终于开口。他情绪非常激动,说话都在颤抖。
“他并没有死!”
“我们都猜到了。”胡尔达必打断他的话。“但是,您确定吗?”
“我亲眼看到他,就像现在看到您一样。”
“达尔扎克太太也看到了吗?”
“很不幸,她也看到了!但是我们必须尽全力让她相信这是她的幻觉!我不希望她又神志不清了,可怜的玛蒂!啊!朋友,我们是躲不过这场宿命的!这恶贼又来找我们做什么?他到底要什么?”
我看着胡尔达必,他比达尔扎克还苍白。他一直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他靠在角落里,一片死寂笼罩着我们三人。
达尔扎克开口说:
“听着!这个男人一定得消失!一定!我们去找他,问他要什么,多少钱都给他……或是,我杀了他!一刀两断!我想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你们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呢?”
我们没有回答,他看起来实在令人同情。胡尔达必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劝达尔扎克安静下来,要他有条理地叙述离开巴黎后发后的事。
于是,达尔扎克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就如我们所想的,事情是在布格车站发生的。他说他订了两间睡卧两用的车厢,这两间包厢中间有盥洗室相连。他们将旅行箱及玛蒂小姐的换洗用具放在其中一间包厢,另外一间则放些小行李。从巴黎到第戎之间,他们和桑杰森教授就待在这间包厢里。在第戎时,三人皆下车用晚餐。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因为他们是在六点二十七分时抵达的,桑杰森教授应在七点八分离开第戎,达尔扎克夫妇则是在七点整。
晚餐后,桑杰森教授在月台上和他的女儿女婿道别。达尔扎克及玛蒂小姐则回到他们休息的包厢(放小行李的那间),两人就靠在车窗旁目送老教授,直到火车离站。当桑杰森教授在月台上向他们挥手告别时,火车已开始发动了。从第戎到布格,两人都没进过放玛蒂小姐行李的包厢。这个包厢的门是通向走廊的,玛蒂小姐放好行李后就关上门,但车上的工作人员并未从门外将车厢上锁,达尔扎克夫妇也没将门由里面反锁;不过达尔扎克太太曾将窗帘拉上,所以从走道上是看不见门里面的。这些细节都是胡尔达必详细缜密询问所得的结果。我不在此赘述细节,只将他们到布格前,及桑杰森教授到第戎路上的详细经过情形做个总述。
到了布格以后,由于到库娄兹的铁路线上发生意外,火车须在布格火车站待上一个半小时,于是达尔扎克夫妇下车散步一会儿。达尔扎克在和他太太聊天时,突然想起在出发前忘了写几封重要的信,两人就走到车站餐室。达尔扎克要来写信所需的文具。玛蒂就坐在旁边。然后她站起来对她先生说要去站前散会儿步,绕一圈,让他安静把信写完。
“很好,等我把信写完后,我就去找你。”达尔扎克回答他太太。
以下是达尔扎克的叙述:
“我写完信后,站起来去找玛蒂。我看到她惊慌害怕地走进餐室。她一看到我就尖叫,然后马上投入我怀中。她说:‘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直发抖。我安慰她,对她说什么都不用怕,我就在身边。然后我温和耐心地问她为什么如此恐惧。我要她坐下来,因为她根本站不住了。我求她喝点东西,可是她说什么都吞不下,甚至只是一滴水。她牙齿一直上下打颤。终于,她开口说话了,可是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而且惊慌地看着周围。
“她说,告诉我要去散会儿步后,她便走到车站前面,但是她不敢走远,心想我可能很快就写完了。后来她正要走回车站的餐室,隔着火车晶亮的玻璃,她发现车上工作人员正在整理我们相邻车厢的卧铺。她突然想到她装珠宝的旅行袋并没拉上,决定马上去收好。这种凡事谨慎的态度是旅行者的自然反应,并不是她对这些工作人员的诚实有所怀疑。于是她登上列车,走进廊道,回到了那个我们从巴黎出发后就没有进去的车厢门口。她一打开门就发出恐惧的尖叫声。可是没人听到,因为这时候没人在车上;同时有一列火车刚好进站,整个车站只听得到火车头发出的嘈杂声。发生什么事了:有一个无声、吓人及恐怖的东西。包厢里那扇通往盥洗室的小门半开着,进入包厢的人可从旁边瞥到盥洗室的内部。这个小门上挂着一面镜子。玛蒂就在这面镜中看到拉桑的脸!她马上向后退,喊救命。她急着逃离包厢,在跳下火车时,还摔倒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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