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高大修士挑起眉头,越发丑相:“阁下不嫌我貌丑?”
徐子青说道:“皮囊之物,无论美丑,皆为先天之赐也。而人之品性却不然,与人相交非看皮囊,观其气度品格罢了。”
高大修士便又笑了:“阁下好胸襟。我名章九,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徐子青一笑:“在下徐子青。”
两人交换了名姓,彼此也觉得熟络了几分,攀谈起来,各自都有一番计较。
这章九看来修为不济,气度却很不凡。若是寻常的修士,全然看不透徐子青修为之下,也该晓得是遇到了前辈,便不是唯唯诺诺讨好献媚,也要多些恭谨之意。偏他仍是神色自若,不仅不为其容颜哀怜,反而态度豪爽大方,使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而徐子青素来温和,与人说话时,勿论其人修为几何,总是十分亲和,并无给人居高临下之感。章九同他交谈,自也觉得如沐春风。
一来二去,竟然都觉得有些亲近。
章九见闻广博,徐子青多年来局限于山庄、秘境之中,许多传说事故他是闻所未闻,如今听此人说得绘声绘色,亦有身临其境之感。
两人说到酣处,章九自储物袋中取出一坛子陈酿‘百淬香’,又有两个灵气盎然、拇指大小的玲珑酒杯,斟满一个,递与徐子青:“此酒我存了久矣,今日难得遇上相契友人,不如共饮。”
徐子青从不曾饮酒,也颇有兴致,便接过来,放在鼻端下嗅了一嗅,赞道:“果然酒香甘醇,不错。”
章九大喇喇盘腿坐下,举杯道:“喝了?”
徐子青也坦然坐下,同样举杯:“喝了。”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仰脖饮尽。
清酒入口,先有一道醇香之气直逼喉间,既感丝丝辛辣,又觉甘美无比,回味悠长。徐子青抿了抿嘴,很是意犹未尽。
章九见状,哈哈一笑,提起酒壶又给他斟满:“再来!”
徐子青笑应:“来!”
这般你来我往,不多时,半坛子酒已然下肚。
徐子青脸带微红,侧头去看船外海景,只觉得海天浩渺一色,视线之外极其开阔,真使人胸怀大敞,便曾有什么烦恼之事,也在此时尽皆散在这烟波之中。
章九喝酒时话也不多,不过既见徐子青面上生晕,乍一看竟有几分珠玉生辉之感,便笑道:“徐兄弟,章某冒昧一问……你今年年岁几何?”
徐子青温和地笑:“略算算,虚岁也有十八。”
章九有些讶异,上下打量他一番:“徐兄弟当真天赋过人。”
徐子青却摇摇头:“总脱不去一个‘巧’字。”
点到为止,这修行之人,哪几个没有遇上什么奇遇的?就揭过这话不提。
章九也转头看了看那海,叹道:“可惜被关在这罩子里头,不然我使把力气,也能叉上几条好鱼。到时用火烤了,再佐以美酒,才是真正的爽快!”
徐子青试想一番,果然是极好,他就点头道:“确是如此,可惜了。”他再想想,又说,“不过海中事到底诡谲,这护罩也是为我等安全所设,只得如此了。”
说话时,就到了正午。
金丹真人以下,修士皆不能辟谷,便不是如凡俗人般一日三顿,却也是饿不得的。在这灵船之上,若要横渡两洲,往往所需两三日至五六日不等,这些个上了船的修士平日里若没备上辟谷丹等充饥之物,少不得就要靠灵船上的帮补。
故而每日三次定时,都有膳食提供予众修士。自然,也得是出资费的。
这才刚到时辰,便有数名先天向着自个接待的渡客招呼去了。
徐子青是刘盛接待的,这时便见他走了过来。倒是章九相貌丑恶、修为又低,故而并无先天肯来。
刘盛倒是有眼力的,他早见徐子青与章九一同喝酒、那是言谈甚欢,因此心中虽仍对章九有些看不起,却不会表现出来,反而开口就招呼了两人:“两位仙长,已是午时了,不知可有什么吩咐?”
徐子青笑了笑,他此时微醺,反应颇有些慢的:“……什么吩咐?”
那章九很是明白,就说道:“要上好的灵谷,再来十斤肉菜,价钱不必计较,只管算来就是。”
徐子青双目虽有些迷钝,意识仍是清醒,便要取玉砖出来:“章兄,我才喝了你的酒,不可如此……”
章九则大手一摆:“今日交了你这友人,我心中欢喜。你这般客套,莫不是没认我做一个朋友?”按理说他是高攀了徐子青,可他这般说来,却半点不让人生厌。
徐子青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闻言也就笑开来:“也罢,就占章兄这些便宜。日后我再回请,可不许不来。”
章九哈哈大笑,自然是应了“好”。
只是两人心里都很是明白,虽然投契,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世界何其之大,仙途何其艰险。恐怕下了这灵船,他两个便再无相见之日了。
吃完这一顿饭,徐子青脑子里已然有些混沌。这酿来与修士喝的酒,这酒劲儿上来,修士也难以抵挡得住。徐子青两世皆是滴酒不沾,头回痛饮,自然醉了。
章九见他步履踉跄,收了东西,笑着要去搀他。
徐子青却不肯,定一定神,即便是头重脚轻,却也硬是走得稳了。
而章九见他执意如此,便只好不放心陪他到房门外,直至见他进了去,才放心离开。
房门掩上,徐子青一头栽倒在床,是仰面朝天,面色酡红,浑身酒香。
忽然间,一道白影突兀现身于床前,身形若隐若现。他先是朝门外瞧了一眼,随即冷眼看那床上醉醺醺的俊雅少年,默然不语。
徐子青神智蒙昧,却未睡着。他半梦半醒间瞥见一角白衣,便将眼睁开,带几分醉意唤道:“……云兄?”
白影立得近些,并不言语。
徐子青便轻轻笑了几声:“我今日识得一个新朋友,心中很是快活。”他侧过头,语中有些不解,“云兄?”
云冽才道:“此人对你并无恶意,可交。”
徐子青俊颜如玉,笑得越发轻快:“云兄说得是。”他偏头过来,似看着眼前虚影,“云兄可好饮酒?”
云冽道:“从不饮酒。”
徐子青略有失望,叹道:“若能与云兄共饮……”尾音渐没,并未言明。
云冽敛目,随即消失无踪。
一夜无梦。
次日,徐子青醒来,忆起昨夜与章九饮酒之事,想到而后不仅喝醉,还拉着戒中好友好一阵絮叨,又不由莞尔。
那好友乃是一位剑修,意念坚定,从不为外物所迷,可谓心如磐石。而酒能磨人心志,他自然是不喜的。
也不多想,徐子青便起身下床。他才发觉虽是醉酒醒来,却既不头痛欲裂,也不身子酸软,可见这修士饮用的酒水并无凡俗酒类劣病。
推开房门,酒气早已散去,徐子青神清气爽,出舱门再赏海景去也。
甲板上众先天依旧待命,那些掌船的九星海门弟子却换了人选,想来是头前那些歇息去了。毕竟此乃灵船,一日夜过,灵力该消耗极大才是。
徐子青站在船边,极目远眺,正是风平浪静。
“徐兄弟,昨夜睡得可好?”只听后头一阵爽朗笑声传来,旋即有人脚步分明,快步走来。
“章兄。”徐子青回头一笑,“美酒醉人,自然睡得极好。”
章九走到他身侧,笑道:“酒还有许多,若是徐兄弟喜欢,不如今日再痛饮一番?”
徐子青也不推拒:“也好,此酒甚好,直让人流连。”
章九满不在乎:“若是徐兄弟喜欢,我送你几坛就是。章某旁的没有,这酒却不少。今日换上一种‘仙人香’,管教你喝个痛快!”
这仙人香比百淬香烈些,入喉后嗓子火辣辣的,随即辣意变为甜香,一股热火冲头,便生出飘飘欲仙之感。
果然是号称仙人都要迷醉的好东西。
两人推杯换盏,喝过一遍。
章九虽仍笑得爽快,徐子青却觉出些不对来,难免有点不解。
他便开口询问:“章兄,你若有心事,或可与我说说。”
章九面带迟疑,而后在周身布下一个禁制,才说道:“徐兄弟,你我一见如故,我便也不瞒你。”他叹口气,“我从上衢洲到上禹洲去,乃是因上衢洲近年来那两个世家混战之事。我原有伤在身,又是散修,在那处实在不能安心下来。”
徐子青认真听他去说,并不插言。
章九便又道:“我素来量大,昨夜喝过后,你虽醉了,我倒还清醒得很,便在房里又自斟自酌起来。可却不曾想听到了旁边屋子里闹腾。”
徐子青心知,这便是说到了重要之处。只是在这灵船上说话,当都是下了禁制的,他怎能听得到?
章九见他疑惑,先说:“徐兄弟有所不知,我生来这副丑模样,耳力却是极好,寻常禁制不能挡住。”见徐子青并未露出异色,便续道,“那一番吵闹尽皆入了我耳,我才知晓,这些从不出屋之人,竟是那掀起头儿来的田大世家之人!”
徐子青瞳孔蓦地一缩,心跳也登时快了几分!
章九话语不断:“原来这田氏之人到上禹洲去,是为请雷火派一名长于用雷的化元期高人助阵,要将徐家杀得一个不剩!”
徐子青心中暗惊,面上却极力不显:“雷火派可是陆地三大宗派之首,田家与他们有这等交情?”
章九道:“若单是一个田家,最多不过是有些筑基期的修士,自然不被雷火派看在眼里。可关键是,他们勾结了……”
徐子青问:“勾结了什么?”
章九压低声线:“勾结了海兽!”
徐子青大惊,这八竿子打不上的干系,怎会扯上深海霸主?
章九见他如此震动,说得更快了些。
这时徐子青才知道,原来田家翻脸并非单为徐家不允婚之事,而是早有预谋、筹划多年。
早在田家田塍还未成家主时,不知怎地与深海中一位四阶妖兽结识,又因这妖兽识得了雷火派一位接近筑基期圆满的高手慕振海,彼此已有默契。而后田塍在田家多番运作,成了家主,便表面蛰伏起来,私下里仍与那一人一兽暗通款曲。
多年后,田塍地位稳固,那筑基圆满的高手突破,成为化元期的高人,海中四阶妖兽不服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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