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斡尽!�
我想,那天也是星期日。东京车站月台上挤满出门去海水浴或旅游的家族,虽是上午,但是月台上却溢满夏日强烈阳光和暑气,任何人皆希望能早一秒钟进入列车内。即使现在,我都可以清楚记得那班列车的开车时刻——十时零六分。
为什么呢?因为我比在月台上等待的其他乘客都迫切期待开车时刻能早一秒钟来到,无数次的抬头看月台上的挂钟,连K姊弟对我说话都没听见。
我不知道我第几次的遇害会使列车延误一小时开车,也不知道随着我的突然死亡,十时零六分这个时刻永远变成毫无意义。
列车在开车时刻的十分钟前滑入月台。孩童们发出类似惨叫的叫声,想挤向禁止超越的白线。如今回想起来,月台上的人好像全都穿着白色——纯白色——的衣服,月台上形成白色浊流般的人群漩涡。焦急的想占据座位、如巨浪般袭向白线的孩童群、恰似我曾在电视新闻报导上见过的某个国家的难民群。
K的手抓住被人潮推得脚步踉跄却仍茫然怔立的我的手臂,那是被汗水湿透、却极端冰冷的手!
就这样,在十三岁之前,我被杀死四次!
第五次被杀是在那以后的几年呢?几年后的我是几岁呢?坦白说都无关紧要。毕竟,对之前已经四度被杀死的人来说,年龄根本毫无意义。
反正,第五次发生事件是在我一年内相继两次遇害的中学一年级又过了几年的六月末梢。
是下午六时左右吧!东京正处于梅雨季,虽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季节,却由于阴雨,街上已笼罩夜色。我比平日更晚离开高校,在巴士站牌等着搭车回家。当时我也没有可称之为家的地方可归,而是要回完全陌生的别人的家……雨是下午才开始飘落,所以我未带雨伞,独自站在等待巴士的乘客行列外,全身被如六月夜晚拧落的汗水般粘湿的雨淋着。
我肚子很饿,而且,在必须回家的这个时刻,和其他日子一样,对我来说乃是最寂寞的时刻。也因此,当一辆车停在我面前,车门打开,一位四十岁出头的男人探头出来,对我说“你住在社区吧?如果是,我送你回去,因为我也同样住在社区”时,我踌躇数秒后,颔首,从男人替我打开的车门进入驾驶座旁的座位。
“我在你们高校附近的公司上班,平常都搭乘巴士,今天因为有事才开车。”男人说着,转脸朝我笑了笑,接着:“在巴士上常见到你,所以很了解你的事。”微胖、皮肤光滑的男人头发梳得很整齐,发油的味道和新车的皮革味混合在一起,扑鼻而入,在没有开冷气且车窗紧闭的车内,又闷又臭。
我马上后悔上了这辆车,心想应该立即下车,走到下一个巴士站等巴士,但,男人继续讲话,不给我下车机会。他像没有休止符的聒噪音乐般继续诉说对目前居住的社区环境之不满,以及对公司的不满,不要求我回答的讲话方式酷似没有谈话对象的老人孤独的自语。
雨刷发出和男人的话同样过度单调的声音,拭去市街的灯光后又浮现,市街又黑又湿,一切都很单调、空洞,我仿佛正听着磨耗过度的唱片跳针空转的声音般不耐烦。
车子在不知第几个红绿灯前停下时,我的不耐烦已达到极限。
“我在这里……”我伸手向车门,说。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突然,男人说话了:“我对你很生气,在早上的巴士里,你总是那副脸孔,令人难以忍受。”
由于是和先前讲着无意义话语同样单调的声音,所以我未能立即反应那是在对我说话,只是茫然转脸望着他。对上正凝视着我的一双眼眸,不,我不确定那双眼眸是看着我,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眸仿佛正看着另外的人一般!
我想说“我对你一无所知,在巴士里也未曾见过你”,可是声音哽在喉咙,未能将话说完。
“看,你果然生气了。不过,真正生气的人是我!每次在巴士上见到你就很不耐烦,甚至感到快呕吐,好像能清楚听到你在肚子里嘀咕的话,你能不再令我生气吗?”那语气像是车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他就是在对那个人说话。
信号变绿灯了,但男人并未注意到,只是看着我。后面的车子猛按喇叭,不过我知道男人并未听见,他那没有焦点的眼眸盯住我全身,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你太刺眼了,如果你没有搭乘那班巴士,我一整天都可以幸福度过……所以,我今天故意在巴士站牌附近等你……你大概没发觉吧?我是在等你……”男人突然笑出声。
当时,我确实清楚听到他企图藉笑声传达的话“我是为了杀你,今天才会一直在那个巴士站牌附近等你”,那是K和大家在东京车站月台一起发出的同样笑声,也是和让我被火吞噬前的洗衣店店员同样的笑声!
就在我勉强挪动手去开车门的瞬间,男人的手突然伸过来推我肩膀。那是只能认为像铁铸的充满恐怖力量的手,我的身体在紧接的瞬间摔落马路,然后,下一瞬间,撞击到什么,再下一瞬间,我弹出好几公尺外,重重跌在马路上,没有丝毫痛楚,死亡已在痛苦前先到访,我的意识立刻转为暗翳……
车子是行驶在两线道的马路,但,我连想到自己摔出后被对向车道疾驶而来的车撞飞的余裕也没有了,死神已在黑暗中朝我扑来,是第五次的黑暗!
我像是已习惯被杀害死亡,只是边听着六月的雨声,边等待生命的最后瞬间到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那样优雅的雨声。明明正在马路上似被高温熔化的铅制人偶般化为奇妙扭曲的形状躺着,几乎是当场死亡,但,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有好几分钟之久,自己持续聆听那如同优美音乐般的雨声……
结果,在该次事件中,杀害我的凶手也未被逮捕。直接撞飞我的那辆车的驾驶被捕,判处很轻的刑罚,但是真正想杀我的男人却查不出是谁,事件变成悬案。
警方会找不到凶手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没有人注意到那天站在高校附近的巴士站牌、浑身被雨淋湿的我,而,就算有人看见,大概也马上就忘掉吧!更无人记得有什么男人开车载我。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那男人是谁,以及自己为何被杀的理由,所以就算我在路上幸运的拾获性命,又全力协助警方侦查,结果仍旧一样吧!
我不确定记得那男人的容貌,能想起的只是身材微胖、头发梳得油亮,皮肤如同爬虫类般光滑,以及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眸,因此就算在路上再次擦身而过,很可能我也不会注意到,甚至连在警局里见到那张脸,仍无法肯定是否真的就是那男人的脸孔。
在我第五次遇害的那桩事件中,我能够鲜明想起的只是在马路一隅等待死神来访的瞬间所听见——不,或许在我死后仍持续进入我耳中——的雨声吧!只有那比静寂还更安静的温柔雨声,恰似那天我第五次被杀害的证据。
之后不久我又被杀死了。在第六次遇害的事件中,我也不知道自己被谁杀死,更不明白为何被杀?
第五次遇害的三个月后,就在初秋的午夜里,第六次事件发生了。不,也许是一年三个月后才发生也未可知!如同前面曾说过的,我是在哪一年于那落雨的马路上被撞死并无丝毫意义,因此,初秋这个季节也与事件毫无关联,重要的只是在午夜里发生。
这是因为,如果发生于白天,很可能有谁会察觉有异,而在我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来救我。但,很不幸的,那是发生于社区、而且是入夜后不见人影的角落!
当天晚上,快午夜零时我上床后,突然想起不知把明天必须缴交的报告置于何处,慌忙再爬起,在房内到处搜寻却找不到,于是想到或许是不小心丢在约莫两小时前拿去丢弃于社区垃圾场的垃圾袋内,就穿着睡衣外出。
在垃圾场找到那个垃圾袋之前,我见到一台被丢弃、比我身体大一圈的电冰箱,而,两个小时以前并无这种东西。
在街灯微弱的光线下,怎么看都像是刚买不久的新冰箱,我感到不可思议,正想打开冰箱门时,背后忽然响起女人的声音。
“是谁把电冰箱放在这里……”
我回头一看,街灯下方一位中年女性沐着灯光站立。身高像小女孩,不过却非常胖,在稍逆光的情况下,脸孔看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有相当年龄的女人。一瞬,我觉得似乎曾经见过对方,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一直要到一分钟后我被关在电冰箱里的黑暗中,我才想起来!
在这一分钟里,女人很不可思议似的说“为什么会丢弃这样新的东西呢”,同时拜托我“虽然是新的,不过也许里面的温度调节开关坏掉了,你能帮我看一下吗?如果没坏,我要把它搬回去”。
然后,她假装和我一同看冰箱内部,乘隙用全力推我背部,再把冰箱门关住。
我反射性的想推开,但,女人已将冰箱推倒,冰箱门贴地……里面的分隔架已被拿掉的电冰箱,对我而言,空间变得太大了,我被埋葬于黑暗中,黑暗倾斜,我的身体也随着倒下……尽管用尽全身力气也推不开冰箱门……
我如同被勉强塞入太狭窄的密室,以一只手臂绕向背后的姿势化为石雕像,想使出的力气被海绵般的黑暗吸尽了,只能让冰箱微微晃动,所以若有人路过,还可能获救,但,在半夜的这种时刻,不可能期待会出现如此幸运。而,就算我尖叫,也只是产生无数回音罢了!
我是在几分钟内放弃获救呢?呼吸困难,被黑暗浸透的全身皮肤逐渐开始死亡……是的,到目前为止的六次之中,这次的被杀方式在某种意义下最为残酷。以前的死亡皆是在数秒钟内发生,连死亡瞬间都能忘记自己已将死亡,但,这次却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死亡,似乎不一一体验心脏痛楚、肺部似要裂开般膨胀、肌肉疼痛、喉咙无法呼吸等各种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