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结束发言后,大家都着急等着布莱钦开口,因为法院那些官员想要下班回家,记者也心焦如焚,等着冲向最近的电话。
可是要布莱钦开口,他们还有得好等。他先是忧伤地问候一番他的客户,接着打了两个饱嗝,把皮带挪松一格,这才开口说话:
“检察官刚才的发言完全不正确。关于这起案件,唯一没有疑问的事实,是首相被瑞贝卡·林德射杀身亡。现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大概都在电视上目睹了事情经过,它不断被重播,一个小时前已经播出了十六遍。身为瑞贝卡的辩护律师和法律顾问,我很了解她,我深信她的心理状态比起在场的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在内,不但健全得多,而且更不偏颇。我希望未来在审判庭上能够证明这一点,换句话说,我希望她会获得审判的机会。
“事实上,瑞贝卡,林德在她短短的人生当中,一再和一个每个人都必须臣服的专断体制产生冲撞。而这个社会,或是这个社会所据以建立的理念,没有一次对她伸出过援手,也从来不曾给予谅解。检察官以罪行缺乏动机为理由促请庭上准予检查她的心理状态,怎么看都是一个不折不扣、愚蠢至极的建议。事实上,瑞贝卡的举动有它政治上的基础,虽然她本人并不属于任何政党,而且过着一种对控制一切的政治体系完全无知的快乐生活。我们不要忘记,政治引发战争是无可避免的,这种荒谬的教条直到今天依然盛行,而且这个座右铭的创造者都是一些拿了大把酬劳、为这个资本主义社会效命的理论家。这个年轻女孩儿昨天的行为其实是个政治行为,虽然她或许没有这个自觉,我认为,比起其他数以万计的年轻人来,瑞贝卡·林德更清楚地看到了这个社会的腐败。她因为对政治没有接触,对这个实施混合经济的政府毫无概念,她的目光因此更为清晰。
“最近——不,打从我有记忆以来,那些资本主义阵营的强权大国的统治者,如果根据一般法律规范来看,根本就都是罪犯。因这些统治者的权力欲望和金钱欲望,他们的人民被带入一个自我主义、自我放纵的深渊里,同时塑造出一种完全以物质主义为基石而对待人类同胞薄情寡义的人生观。这样的政客受到惩罚的例子寥寥可数,而且惩罚也只是意思意思,因此这些罪人的继承者,依然受到同样的动机指引,前仆后继。我可能是这个法庭上唯一年纪大到记得哈定、柯立芝、胡佛。的人。他们的所作所为受到了谴责,可是从那时候到现在,情况可有任何明显的改进? 我们都走过希特勒、墨索里尼、斯特罗斯纳、佛朗哥、萨拉查、蒋中正、伊恩·史密斯、沃斯特、维沃尔德。及智利军事将领等这些独裁者的时代,他们不是带领人民走向危难,就是为了私利而虐待自己的人民,这和被军事占领的国家没有两样。”
法官带旮瞄怒望着挂钟,可是“压路机”无动于衷,兀自说下去。
“有人曾经说过,我们国家是个很小但是很饥渴的资本国家。这样的论断是正确的。对于一个纯粹以心灵来思考的人,就像这位不久就要被收押、人生已经毁了的年轻女孩子,我们这样的体制在她们看来势必不可思议,因而充满义愤。可是她知道,这种事一定要有人负责,而当这个人无法以正常途径接触到时,绝望和缺乏理性的恨意就冲昏了她的头脑。
“我之所以说这么多,足因为根据我对法律的经验,瑞贝卡… 林德绝对不会得到审判的机会,而且我刚才说的话将是唯一为她辩护的话。她的情况其实已是无可挽回了,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对那些毁了她一生的人还击,这个动机是可以理解的。”
“压路机”稍停片刻,接着说出最终答辩:
“瑞贝卡·林德犯下了一桩谋杀案,当然我不能反对法律逮捕她。本人也请求庭上准予检查她的心理状态,但是我的理由和检察官截然不同。我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负责检查她的医生会得到与我相同的结论和信念:她比我们大多数的人更有智慧,思维也更正确。如果是那样,她就会在公平的状态下接受审判。遗憾的是,我这个希望颇为渺茫。”
他坐下来,打了个饱嗝,用哀伤的眼神望着自己不干净的指甲。
法官不到三十秒就宣判了结果:正式逮捕瑞贝卡·林德,责令她进入国立精神医疗中心进行长期观察。
希德伯·布莱钦没有估计错。这段评估过程花了将近九个月,结果是把她转调到某精神病院做精神治疗。
三个月后,她了结了自己。她是撞墙自尽的,力量之大,连脑壳都撞碎了。
她的死被归入意外死亡。
第二十六章
埃纳尔.勒恩和本尼·斯卡基花了一个多星期才找到那家租车公司。海伊特没有找知名的大租车公司,他找的是一家小小的私人车行。
他租来的车子是普通款式,事实上是欧宝的Rekord车款。
车是绿色的,原本的登记号码是FAK31l。可想而知,他拿到车子后几乎是立刻就把牌照给换了。他还是使用安德鲁‘布莱克这个名字,地址当然也是假的。不过,算他倒霉,他对斯德哥尔摩的街道不了解,选的假地址恰好就是他和日本人曙佳的那个区。因此,当斯暑基和勒恩挨家挨户查访该区的停户时,没多久就意外地有了线索。
“对不起,请问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本尼·斯卡基拿出征件,第八百五十遍问这个问题。
“噢,见过,”开门的女人说,“他有一辆绿色的车子,以前就住在这里,是十一楼,跟两个日本人一起住。事实上,那两个R 本人现在还在这里。一个个头矮小,另一个则是虎背熊腰,块头大得可怕。不过照片上的这个男人大概三个星期前就离开了。有时候正好在电梯里遇到,他们部非常客气有礼貌,是生意人,这里是公司替他们租的房子。”
“耶两个日本人现在还住在这里,是吗? ”勒恩说。
“是的,不过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出门了。之前他们曾经从公车站旁边的超级市场买回来好几大箱吃的东西。”
这女人显然是那种观察人微型的,说得准确些,就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事儿妈。斯卡基见机不可失,立刻问:
“你能告诉我,最后一次看到那两个日本人出门或是进电梯是多久以前了吗? ”
“打从里达尔岛发生那起可怕的命案后,我就没见过他们了。”她用手往额头一敲,立刻意兴盎然地问道:“你该不是认为——”
“不不,完全不是这样。”勒恩立刻否认。
“作案的凶手不是当场就被逮了吗? ”斯卡基提醒她。
“确实,”女人说,“那个女孩儿不可能化妆成两个日本人,对不对? ”她笑起来,接着又说:“我对那两个黄种人可没任何偏见,对照片里的男人也是。事实上,他是个很帅的男人。”
爆炸案和那宗震惊全国的命案已经发生十七天了,警政署现在面临两个难题。第一,海伊特是不是还在国内,或者已经潜逃出境? 第二,他们该如何处理那两个势必武装到牙齿、说不定还奉令顽抗到底的日本人? 他们或许宁可把自己和那些突击者炸得粉碎也不投降。
“我要活捉这些恶魔。”贡瓦尔·拉尔森沉着脸望着窗外。
“你认为整个恐怖组织只有这些人? ”斯卡基问,“两个日本人,外加海伊特? ”
“很可能有四个,”马丁·贝克说,“第四个无疑已经远走高飞。”
“你为什么这么想? ”斯卡基问。
“我不知道。”
马丁·贝克的揣测往往很准,很多人称之为直觉。不过依照他自己的看法,直觉在实际警务中扮演的角色并不重要。他甚至怀疑世界上是否真有直觉这种东西。
埃纳尔·勒恩此刻正在谭多区一栋差一点儿就得以武力征用的屋子里。还好他们终于贿赂成功,条件包括让那家住户住进城里的豪华旅馆,而且食宿全包。
勒恩的掩蔽物是一层纱网窗帘,只要他不开灯或点燃火柴,就不会被人看见。而这两件事他都不会做。勒恩不抽烟,口袋里时时揣着的丹麦牌香烟,纯粹是为了服务那些对尼古丁饥渴的犯罪嫌疑人。
六个小时当中,他透过一副绝佳的双简望远镜,看到对面公寓里的日本人现身过两次,两人都扛着机关枪。两栋楼的距离约有四百码,如果勒恩是个神枪手,又有寸巴配有远视镜的好来复枪,他至少可以撂倒一人,而日.可能是那个第一个掀起商帘的女馋婆可惜她不是神枪手.
十个小时后斯卡基来接班,勒恩已经筋疲力尽。斯卡基对接获的指示不甚满意。
“贡瓦尔·拉尔森说我们要活捉那些家伙,”他说,语带挖苦。“我们哪儿办得到? ”
“噢,贡瓦尔不喜欢杀人,”勒恩边说边打哈欠,“四年前我们到达拉街那栋大楼的屋顶上出任务时,你还没来,对不对? ”
“对,那时候我还在马尔默。”
“马尔默,”勒恩说,“那个城市连警察首长都腐败,好地方。”他赶紧又说:“当然,我不是说你跟那种事情有关系,你跟那种事当然没关系。”
他穿上外套,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
“记住,千万别碰窗帘。”他警告道。
“不会,我当然不会去碰它。”
“有什么重要的事,马上拨这个纸条上的号码,电话会直接转给贝克或拉尔森。”
“好好睡。”
斯卡基说,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十小时毫无目的的监视。
夜更深了,对面窗户里的灯光黯淡下来。一开始斯卡基以为那两个日本人睡觉去了,可是有盏灯始终亮着,他因此想到,这表示那两人可能是轮流睡觉。他的想法在午夜过后不久果然得到证实,他头一一回看到其中的一人,是矮个儿的那个,他正撩开窗帘向外张望。他显然没看到值得注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