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王家玲已经不住在这里了,A幢十九层的这名业主是一年多年前搬来的,他通过中介购买的二手房,对“王家玲”这个名字,他显得十分陌生,一问三不知。
对这两个不速之客,业主保持着一份警惕,没有让他们进屋,简短的对话是站在门口,隔着一扇防盗门完成的。
“谢谢,打搅了。”毛小奇和安吉拉只能告辞。
防盗门关上了,碰的一声。
两人等着电梯,脸上透着失望,无言以对。
这时候,身后又传来碰的一声,是隔壁一扇防盗门发出的,一个五十多岁、胖胖的妇女走出来,头发染成红色,带着一绺金黄,发型做得就像一只失过火的鸟巢,提着LV手袋,一看就是那种暴发户的太太,老公在外面包二奶、包三奶,她只能靠打牌和购物来消磨时光。
她站在他们旁边,一道等电梯。
安吉拉注视了两眼,忽然心里一动,这个女人,应该是楼里的老住户吧?
她开口问道:“太太,您认识住在隔壁的一个人吗,她叫王家玲。”
安吉拉把“王家玲”三个字拖得很长,说得很慢,想让她听清楚。
“鸟巢太太”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来,轻轻点了点头。
“她搬家了?”
鸟巢太太一听就摇头,吐出两个字:“死了。”
跟预想的一样。
安吉拉马上追问:“怎么死的?”
鸟巢太太露出了苦笑,带着一点惋惜,哼了声说:“自杀。”
“她为什么自杀,您知道吗?”
“好象是做生意被人骗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叮的一声,电梯来了,鸟巢太太先进去,安吉拉和毛小奇跟了进去。
“她做什么生意?”毛小奇问。
鸟巢太太打量着他们,反问:“你们是什么人,干吗问三问四?”
这么简单一句,倒把两人给问住了,怎么回答?说是朋友吧,怎么会连王家玲做什么生意的都不知道,说别的吧,一时真想不出来……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底层,鸟巢太太第一个跨出电梯,回头扔下一句话:“她是开美容院的,就在淮海路,不过早就关门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淮海路横跨黄浦、卢湾、徐汇三个区,找开在这儿的美容院,无疑是大海捞针,何况已经关门大吉了……
回去的出租车上,毛小奇嘟哝个不停,旁边的安吉拉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象是想起了什么,
“小奇,我们那儿原来就有一家美容院啊!”
毛小奇在力宝广场上班时间不长,倒是听人说起过,原来这里有一家美容院,隔壁还有爱立信手机专卖店,爱立信跟索尼合并以后,撤掉了这家店,移到了附近的赛博数码广场,后来,财大气粗的农业银行把两块地方统统吃下来,合二为一,变成了现在这间银行。
由于淮海路的位置越来越重要,汇丰银行和恒生银行先后在淮海路上开出了营业所,汇丰银行落在香港广场,恒生银行开在上海广场,力宝广场夹在它们的中间,如今,这一段二百米不到的淮海中路,不仅有建设银行、中国银行、工商银行、农业银行,浦东发展银行这些银行,甚至还有宝马、保时捷的汽车专卖店,真是一条富得流油的街。
毛小奇判断,如果力宝广场的美容院真是王家玲所开,她一定拥有相当的财力。
从卢湾区公安局的经侦队(经济侦察队的简称)里拿到档案,这样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居然让安吉拉做到了,着实让毛小奇惊讶。
说来也是凑巧,不久前,经侦队办的一个案子,嫌疑犯在自助银行的提款机上取过现金,一名姓盖的警察来调看录像资料,跟安吉拉认识了,互换了名片,小盖对安吉拉很感兴趣,隔三岔五就打来电话,约她看电影、泡酒吧,安吉拉觉得多个做警察的男朋友也不赖,就把他列入了自己的“男友候补名单”。
安吉拉看到的是一份报案笔录,时间是二OO三年一月十四日,王家玲在她母亲的陪同下,来到位于建国中路上的卢湾区公安局经侦队报案,称一名叫李顿的男子诈骗了她,人不知去向。
李顿是王家玲的男友,比王家玲大七岁,上海人,原先在上海铁路局当一名司机,一九九五年自费去澳大利亚留学。
一九九九年圣诞节前夕,王家玲去澳洲旅游,在黄金海岸认识了李顿,可以想象,李顿凭着他的阅历、风度和手段,还有一口流利的英语,很快就俘虏了王家玲。千禧年来临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发了疯,到处找地方希望最先看到二OOO年的第一缕阳光,黄金海岸鳞次栉比的豪华大酒店里,所有面朝大海的客房早早被预订一空,王家玲的客房在十二楼,面对浩瀚的南太平洋,视野极佳,可她并不满足,租了一条游艇和李顿一道去海上看日出,望着新世纪的第一轮太阳从海平面蓬勃而出,那份浪漫,作为局外人也可以感受到吧!
报案人提供了李顿的照片,是两人的合影,王家玲站在李顿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脸上荡漾着女人特有的幸福,李顿黑黑瘦瘦的,打工的艰辛减了他的体重,澳洲的阳光也把他晒黑了,加上一米八零的身高,反而显出男人的挺拔来。都说男人的身材比面孔重要得多,果真不假,女人都想找个依靠,且不说经济上的依靠,起码有个伟岸的身体可以靠一靠吧。
这个男人对王家玲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她戴的项链可以给出答案,项链的坠头是英文字母D,李顿的英文名字叫David(戴维),“顿”字的首个拼音字母也是D,这条铂金项链是从澳洲买来的,此后的三年多里,王家玲一直戴着它,除了睡觉偶尔摘下来,从不离身。
美容院是王家玲的母亲与人合伙开的,王家是最大的股东,对美容这个行业,王家玲有着天生的敏感,凭着她的出色发挥,很快就掌管了业务,力宝广场的大堂底层很高,因此王家玲把美容院设计为上下两层,下面做发型、涂指甲,上面做护肤,据说这儿还是上海第一家引进SPA概念的。
在拿到澳洲长期居留证后,李顿在上海的时间越来越多,说是要做生意,他对王家玲说,他和朋友在浦东注册了一家高科技公司,从澳洲引进一种智能住宅报警器,安装在高档住宅区,已经有几家房产发展商向他订货,现在他急需资金,等第一批货卖掉以后,有了赚头就轻松了。王家玲轻信了他,把美容院准备向力宝广场缴纳的房租、物业管理费的一百多万,加上自己的钱,合计人民币二百七十四万,统统借给了李顿。
据调查,李顿在王家玲报案的两天前即一月十二日,搭乘上海东方航空公司的班机回了澳大利亚,走之前他把人民币全部兑换成了美元,他在浦东国际机场发了一条短信给王家玲,言简意赅:
“谢谢你的爱,谢谢你的钱,我永远不会忘记你。I LOVE YOU!”
之后李顿就杳无音信,他的手机,还有在澳洲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停机,无法联络。
李顿的父母还在上海,不过这对夫妻早在一九九零年就离婚了,现在各自有了家庭,父母都称跟这个儿子已经没什么来往了,有本事你们抓住他,判十年二十年,枪毙都无所谓。
尽管诈骗金额巨大,经侦队还是束手无策,除非李顿回到上海才可以将他拘捕,私下里侦察员们都说,傻瓜才会回来呢。
在报案的两周多后,即一月三十一日,王家玲自杀身亡。
“她是怎么死的?”安吉拉问小盖,诸如坠楼、割静脉、服药……
“都不是啦,在家里开煤气。”小盖补充了一句,“在临死前,她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用汤勺把自己的眼珠挖了出来,放在盘子里。”
安吉拉颤栗了一下,银行里那个没眼球的女人,就是王家玲呵!
小盖并没有到过现场,是邻居先闻到煤气味打了110,巡逻警车去的现场,听说王家玲的母亲看到如此可怕的场景时,当场昏了过去。
“刑侦队的法医小宋到过现场,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这个女人‘有非凡的耐力和惊人的毅力’。”
“什么意思?”安吉拉不解。
“你想呵,两个眼珠总不能同时挖吧?当她把第一只眼珠挖出来的时候,痛似刀绞,血如泉涌,换了别人,肯定痛得满地打滚甚至昏厥,她居然忍得住,接着把那一只眼珠也给挖出来……”
安吉拉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都说女人耐痛,这回算大开眼界!”小盖感慨。
“她为什么要这样自虐?反正快死了,干吗不给自己留一个完整的身体?”安吉拉实在想不通。
“这不是明摆着——恨自己瞎了眼,爱上这个男人。”
小盖的话很实在,自古以来,殉情的女人总是比殉情的男人多得多,这是与生俱来的,离开经侦队,走在街上的安吉拉忽然想到了一种动物,那是一种在大城市里再也普通不过的小动物——麻雀。人类驯养了狮子、老虎、大象、毒蛇几乎所有的动物,把它们关在动物园里,就是不能驯服麻雀,你一旦抓住它,不出两天它就会绝食而亡,因为对它来说自由比食物更重要。很多女人就跟麻雀一样,把爱情看得比面包更重要,没有爱情宁愿去死,对王家玲来说,她的爱情没了,面包也没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之后的几天,毛小奇和安吉拉陷入了一种茫然无绪的状态,两人经常我看着你,你瞅着我,心里重复着同一句话:“下一步该怎么办?”
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楚了,王家玲的出现和留下的这张金穗卡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总不能叫他们去澳洲抓李顿吧!
卡在毛小奇的手里颠来倒去,一会儿敲敲桌面,一会儿拍拍脸颊,一会儿刮刮鼻头,就这么反复把玩着,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只是说不太清。
王家玲通过这张金穗卡向他们传递了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