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真让人讨厌。”
说完忿忿地走回自己学院的队里。她的两个跟班紧随其后。
文羽惊讶地看着落寒他们:
“她……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说我不查!”
年轻护士拿着针管都吓呆了,直直地看着席老师。医生笑着过来打圆场。
“您来都来了,为什么不查呀?”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不查!”
“不就是抽个血吗?不会伤害身体的。再说,肝功能很重要的……”
席老师粗暴地打断他:
“肝功?什么肝功?都肝癌了还查个什么……”
他忽然停住,表情很不自然,像后悔泄露了竭力隐瞒的秘密似的,快速转身冲出去。
大家自动闪开一条道,看着他跌跌撞撞地下楼。这么多人没有一点声音。过了一会儿,楼道里爆发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张平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说:
“听说得了癌症的人,一旦极度消瘦,就……”
虽然没再说下去,但大家都知道,后面的话是“离死不远了”。
站在旁边的吕老师也低声说:
“早在他经常感冒的时候,就应该察觉的……”
落寒回过头,第一次看见吕老师脸上没有笑容。
大家体检后分开行动。晚饭后,聚集在宿舍。
徐宁见张平坐在椅子上发呆,用手在他眼前晃晃:
“喂,怎么了?从刚才就一直坐在这儿。”
张平抓住他的手:
“以后再上物理课,大家和我坐在一起吧,前排!”
落寒说:
“试试也好。也许认真听,真的可以听懂呢。”
徐宁也说:
“嗯,反正也没有多少次了。真正的生命倒计时!”
张平忽然趴在桌上呜咽。徐宁赶紧拍着他的肩膀叫:
“‘瓶子’!‘瓶子’!怎么了?我们没说不去呀。”
“他的家人……怎么办……”
“这个别担心呀。他好像一直住教师宿舍,家里就他一个人也说不定。”
徐宁回头看落寒,冲他使眼色。落寒看着他们,似乎在想什么,站了一会儿才走过来:
“没事的,别哭了。以后我们陪你呀。”
文羽也上前:
“别说以后了,下节物理课咱们就坐前面去。有好些事都是,老想着有时间就做,结果真有了时间,就忘了,或者觉得以后也来得及,干别的去了,那件事一直停留在‘有时间就做’的阶段。这样到最后一定后悔,所以有了想法要立刻去做。”
“是呀,我也深有体会。我一直都想要阿灵的签名,她都来北京开两次演唱会了,其实我当时都有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去。”
“你是说你特崇拜的那个香港女明星?服了你了,现在还能想这些。”
“这有什么的?你发这种感慨,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想做没做?”
“我家不是要搬家吗?不知道搬到哪去,想搜集点房产信息。我明明知道去街上走一圈,就能拿来一堆新建小区的广告。房展会现在也多的是。但是我有了时间,哪怕在家里呆着,也不愿意去。”
“这样的事情很多呢。”落寒接道,推推张平,“你说是吧?”
张平抬头擦擦眼睛:
“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呢。落寒,你有没有想做而没做的事呢?”
落寒犹豫了一下,笑道:
“没有。”
没有课的一天,睡懒觉是大家钟爱的一项运动。要是以前,张平已经早早起来学习了,现在还在睡,实在被落寒他们带堕落了。文羽倒成了起得最早的一个。
落寒朦胧中,觉得文羽出去了,心里闪过“他这么早出去干什么”的一个疑问,然后翻个身,接着睡。
门一声大响,大家全部惊醒,没完全醒也惊了个半梦半醒。
文羽大叫:
“完了,来不及了。兄弟们谁帮个忙?”
徐宁揉揉眼睛:
“大早晨的吵人睡觉,什么事急成这样?”
“我……”文羽坐下喘口气,喝口水,“学生会的事。谁写字好画画好,帮个忙呀。”
“搞宣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落寒的字,是不堪入目的档次。”
落寒也说:
“是呀。我们动手的话,学生会的形象就毁了。”
张平问:
“着急要吗?”
“嗯。”
徐宁说:
“你也不早说。现在上哪儿帮你找会出板报的人去呀。”
“我也不想呀。本来是去找阿雪拿胶卷冲洗的,结果那么背,让会长逮着了,刚布置的任务,下午就要的。”
“学生会没人了?我记得这摊事不是你负责的呀。”
“文宣部一共三个人,一个我,另一个也是大一的。我们两个本来是无事一身轻,上一次的海报什么都没插手,反正有我们头儿顶着呢。她是一个有点黑的女生,画画得狂好。落寒上次替我开会应该见过。”
落寒想起那个很有见地的麦色皮肤的女孩:
“对,我记得。她怎么了?”
“前天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抢救,生死未卜。就剩我们两个撑着了。可是我是因为会乐器,他是因为擅长演讲,才被分到文宣的。要说写字画画那是一窍不通。”
张平边穿衣服边说:
“是往纸上画吧?让我试试。”
文羽抱来两大张白纸摊在地上:
“这次的主题是‘第二教室节’。学生会为老师们每人准备了一件礼物。我们的设想是画出老师们的脸谱,然后对应画出礼物。但是我知道画人太难,要是觉得麻烦就……”
还没说完,张平已经跪在地上,用线条勾勒出轮廓。虽然简单几笔,但一下子就能看出是“云小姐”。
“想不到‘瓶子’还有这手。”徐宁趴在下铺看着。
落寒也赶快从上面爬下来赞叹:
“厉害呀。画什么能像什么就不容易了……胡说的,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从小就没有美术细胞……”
文羽赶快把老师名单和礼物清单奉上。
张平边画边说:
“我一直都喜欢画。在家乡上初中的时候,条件特简陋,学校只有一些仿真的小雕像可以参照,差不多都是希腊罗马时期的作品,著名到俗的那种。还得背着家里人……”
“为什么?”
“比如我画维纳斯,爸爸说伤风败俗。”
张平说着干咳两声。落寒把手搭在他肩上。他回头看着落寒说:
“没关系的,现在我特别明白。用审美的眼光看,就是美的;用欲望的眼光看,就是色的。”
“好经典的一句话。谁说的?”徐宁问。
“我就知道这话正中你下怀。”文羽用意料之中的口气说。
“教西方文学的郑老师。”
“强啊。什么时候跟你去听他的课。对了,‘瓶子’,有了这句话作理论基础,你现在一定什么心理障碍都没有,画美女画得得心应手。什么时候帮我画一张……”
文羽顺手抄起桌上的一样东西,没看是什么就扔过去:
“别烦他。至少等他画完这个再说别的。”
“呃!居然用厚达3.5公分的英语书砸我,你谋杀呀?”正当防卫地拽回去。
“什么3.5公分?你量过?!”
文羽扑过去,两个打作一团。
张平看着落寒: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如果你让我去劝架还是免了。万一误伤了怎么办?”
“谁要你去干这么无意义的事了?我是说,昨天李维安不是要你……”
“啊!对了!还真的忘了呢。”
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园里非常安静。从宿舍走到操场的一大段路,都没看见什么人。
李维安像往常一样生龙活虎,没有昨天的病弱。
拿了作文,落寒在草地前的长椅上坐下。
先大概地看看字面,有明显的错字别字,要改的地方一定不少。于是决定改前通读一遍,别单句单字地改完,前言不搭后语了。
李维安的作文,大概是这些内容:
“先要谢谢你看我的作文。我知道写得不好,我写了好几篇,最后终于决定把这篇给你。
我最愧疚的一件事
五年前我来找工作,学校肯要我大概是为了锻炼学生的英语听力。因为那时的我,对中文几乎--那个词怎么说?一窍不通。汉字不会写,汉语也只听得懂几句特别基本的句子。而且我一直不明白中国人的舌头怎么能发出那么多个音?
我试着说过汉语,可是其他人都听不懂。我想了个办法,就是到人多的地方听人说话,或者看电视,把感兴趣的字句的音记下来,然后再研究和练习。我相信这样能让我学会说中文。我也真的学会了不少有用的词。
可是我记一段话的时候,总是跟不上。他们说得太快了。
有一天,天气很热。我到花园的角落里,拿着本中文小说,想熟悉这些字的形状。可是那角落几乎都被树围住了,不太透气,有点闷。我就出来坐在树荫下的地上,接着看。
一会儿,我听见一对男女在说话。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角落里去的,我没注意。以我坐的位置,他们应该也没看见我。
他们的声音一开始很低,然后慢慢升高,忽然又压低,反复这样。他们一人一句,不知道在说什么。
按我们国家的习惯,不能偷听人说话,这是窥探他人隐私的行为。可是我当时……中国人有句话叫‘走火入魔’是吧?我本能地拿出随身带着的笔,在书的空白处开始记。我还很努力地想:这次一定要完全地记下来。
女的说:我觉得不安。他叫你去一定没好事。
男的说:没关系的,放心吧。他不会把我怎么样。到底我们也……(漏掉)
女的说:这种事……(漏掉)他不会跟你讲情面的,还是别去的好。
男的说: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解决,不能再拖下去了,所以我非去不可。放心,只要有你在,他对我不利,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女的说:晨,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