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呀,搞什么搜查,东西都弄乱了,还得我收拾。”任莉莉抱怨。
“他们还说要再来呢,我可不希望,已经够烦了。”田静附和。
“现在倒好,大家都扣在这儿,想走也走不成了。”方擎岳向田静那边瞟着,面带笑容,一点都看不出着急。
这情景让我又想起笼中鸟。你把一只挂在树上,它不叫;等挂了一群,它还不叫;但只要有一只叫了一声,就开始此起彼伏,想拦都拦不住了。
“我今天刚到,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这都怎么回事呀?那个死了的吕良到底是什么人呀?”
任莉莉抢先回答:
“那些人说,他是什么罪犯,是吗?这消息真意外。我觉得,他也就是脑子有点问题,人怪了点,要说是坏人……不像。”
“确实挺怪的,我看是这里有问题。”方擎岳表情夸张地点着太阳穴,“一个大男人……那样,唉!有一次我去水房洗脸,正好碰上他在里面洗手。你猜怎么着?他捏着肥皂搓,把每根手指间的夹缝都抹到,手心手背慢慢摩擦,让你感觉洗手是一种娱乐,他正在享受。然后他越摩擦越快,像疯了似的,还特别使劲。等终于用水冲干净了,拿起肥皂,再来一遍。他洗完一次手,那肥皂得磨薄了一层。”
“你也看见过呀,我那次也……没错没错,就是你说的那样。”任莉莉笑着,兴奋地像遇到知己一样。
“那人是有点古怪。”老板也插进来,“那天早上他出去,没两分钟就冲回来,一溜烟往楼上跑。我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就跟上去看。结果他使劲拉拉门把手,然后瘫了似的靠在门上,特放心地说‘还好,锁门了’……”
还有这种人呀?我都不敢相信了,他们却颇有同感地点头。
“他住几楼呀?”
“三楼。”
失策!搜查的时候应该过去看看呀,当时怎么没反应过来呢?
任莉莉看看大家,又说:
“还不止呢。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天,好多人聚在这儿,看《法制》节目……”
方擎岳响应:
“怎么不记得?印象深刻呀。”
“你们说什么呢?”我问,隐约觉得要说到正题了。
方擎岳一张嘴,被任莉莉抢过去:
“那次演的,好像是什么在大学里贩毒的案子。大家都看得好好的,他看着看着,忽然‘嘿嘿嘿’笑起来。我们都吓着了,不看电视了,改看他。他小声说,‘你们不觉得,用旅馆--就像这里--贩毒,不也挺好的吗?’”
好!这回完美了,张臣的法子彻底用不上。还想用都有谁知道他发现内幕来排除呢,他这么大庭广众一嚷嚷,谁不知道倒新鲜了。
“他当时的声音特别神秘,还挺自豪。说话的时候死盯着地板的一个点,脸上笑得那么诡异,就好像地面上有什么我们看不见只有他看得见的东西,那样子真让人发毛。”
“然后呢?”
老板接过来:
“这是我的店呀,能让他这么胡说?不是给我找麻烦吗?我说你别瞎猜,根本没这回事。”
趁停顿的工夫,任莉莉又夺回话头:
“接着他就转过来,问我们觉得怎么样。我们当然说无稽之谈,没有的事儿。他就急了,眼睛瞪圆,一只手压着胸口,掏心掏肺似的:‘我的直觉没错过,相信我,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她大概模仿得很像,让我回忆起信中的措辞。我就觉得写信这人有点……
方擎岳张着嘴,摔着手,好像想补充两句,只是一时没有想到说什么。大家好像都有些激动了,但田静还是温柔地点点头,用始终悠扬的声音说:
“这种人呀,我倒觉得,不能说他怪。从某种角度讲,他是很正常的。我虽然是哲学专业的,但是选修过心理学。现在有个特别流行的词,叫‘强迫症’。像什么反复洗手,总是觉得自己没有锁门,就是典型的病征啊。”
方擎岳赞赏地笑道:
“你懂得真多。”
田静羞涩地一笑:
“还有呢。有这种心理疾病的人,除了刚才说的那些,还经常疑神疑鬼,比较常见的是被迫害妄想。”
“是不是老觉得人家要害自己?”任莉莉眼睛一亮,“可不是吗?那天,就是他让咱们相信他的那天晚上的第二天,中午,大家都吃饭呢,他突然冲进饭厅,声音都岔了:‘是谁?谁?谁想杀我?’这么没头没脑的话,谁听得懂呀?后来他又嚷了半天我才明白。他不是摄影师吗?这城市临海呀,他早上去海边拍照,站在一块石头上,结果掉海里了。这倒是真的,我看他衣服半湿半干,可是他硬说有人推他,要不是他擅长游泳就回不来了,这我可不信。”
田静笑着说:
“嗯,这非常明显了。当时的情况,一定是这样:他看着脚下的海水,觉得非常可怕,要是掉下去会很危险,所以他心里特别恐慌,反复念叨‘别推我,别推我,我不想掉下去’,其实是他自己在往石头边缘走,却认为自己是被迫的。”
我忽然觉得冷:
“照你这么说,他也有可能看着火车来了,自己走向铁轨,才被轧死的?”
她一楞:
“这个……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不能光考虑心理因素吧?警察不是说他犯了什么罪吗?畏罪自杀也说不定。”
“也许还是因为分赃不均被同伙给……”方擎岳的想象力更丰富。
“你说谋杀呀?这种事怎么会让咱们赶上?”任莉莉不以为然地笑。
“我也觉得不会,还是自杀的说法比较可信。你想啊,他没事跑火车站干嘛去呀?当然是没想开……”
我灵机一动:凶手肯定知道他去了火车站,尾随过去,把他……所以,从哪些人知道他要去火车站不也可以排除吗?我聪明吧?
“哎呦,你想什么呢?不是那么回事。”任莉莉嘲笑我。
老板解释道:
“你不知道。我们这附近有个瞎眼的乞丐,有时候要到我这店门口来。昨天他又来了,来的时候吕良正好出去。这摄影师一回来,惋惜地大叫‘以前住店,就注意到这好素材,怎么老错过’,问在哪儿能找着他。我说‘他经常在火车站呆着,你愿意看就看去吧’。吕良一听高兴了,在大厅里走圈,还自言自语‘火车站、感光度’‘取景、火车站’,倒腾一晚上。这不是,今天早上,兴高采烈,背上摄影器材就出去了,然后……就没回来。”
我重重地靠在沙发上:这人想事情,就一定要张扬吗?死得有点活该!自我安慰地想想,我刚才的方法也不一定对,也许凶手就是想杀他,就整天跟着他,终于今天他站在了铁道旁边,所以逮着机会……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就什么都别说了。
“所以呀,”任莉莉尖锐的声音,“根本没那么复杂,什么谋杀自杀的?也许他只是想从车头前边拍一张火车行驶过来的照片……哈哈!这应该算殉职吧?”
其他几股笑声随之扬起,我不觉得可笑,却也跟着咧嘴。
“谁?”
大家都看向刘湘,她扭着身子,面对门的方向。田静说声“怎么了”,过去开门。
门刚开一条缝,不速之客就挤进来。田静看着‘他’笑逐颜开,我也如见故人--正是今天看见的那条狗。
方擎岳凑过去,拍拍它的头,看着被蹭脏的手:
“你又来了?今天没被虐待吧?”
怎么?除了我不知情,刘湘皱着眉头,其他人都一副老熟人的样子嘛,这狗常来?
老板从墙角端出一个碟子,里面盛着剩饭剩菜。没等碟子落地,它就抢过去狼吞虎咽。田静方擎岳蹲在旁边观摩。
老板叹口气:
“给你留着呢,慢慢吃。唉,还说没虐待呢。今天中午的时候,那边‘汪汪汪’地叫。那些人不但不给饭吃,还往死里打它。一只小牲口,招谁惹谁了?”
“那为什么还养它?”
“工地嘛,怕丢建筑材料,牵条狗来吓唬贼呗。用人家,也不好好对待,要不是我喂着,这狗早饿死了。”
“那不就等于是您养的吗?”刘湘说。
“可不是?第一次是它受了伤,趴在我门口,我看见了,就捡进来喂了一顿,后来让那些人知道了,索性不给它食,每天解开链子一会儿,让它上我这儿吃饭来。我也挺想就养着它了,可是它不在我这儿呆,吃完了还是回去,再让人家给它锁上,唉!”
“狗这东西,就是太忠了……今天我来的时候,看见那些人……”
我把亲眼目睹的事情说出来,考虑到任莉莉在场,就把她儿子的光辉行动给省了。
刘湘听完,冷漠地评论:
“能欺负人的欺负人,没本事欺负人的,只好欺负狗了。”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就建议和她凑近去看看。她摇头,可能是嫌脏。
这时,那条狗用餐完毕,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老板,脖子上的白毛像戴了条围脖。虽然一口吃不成一条肥狗,它还是瘦骨嶙峋,却一副很有自尊心和责任感的样子,比它的主人们得人缘多了。
晚饭后,回到我的屋子,一边整理那些被弄乱的东西,一边观察四周。
床,桌子,椅子,柜子,有电视,可是光看外观就觉得打开一定有雪花,远没有大厅的装备先进,毕竟那里是门面,需要多加装点,也难怪大家都往那儿扎了。看着单调的白屋顶、白墙壁,感觉比刚来时的定位下了一个档次。整体评价,这旅馆大概算惨淡经营,就是旅人们暂时的落脚点,家的感觉是谈不上了。
屋里就我一个人,我走来走去也没事做,想下去大厅呆一会儿。可是想到会碰上一同住店的人,又不想去了。为了定心,摆开本写日记。
写日记也不好好写,写两笔,停一会儿。多怪我吃写字这碗饭,学会了估测篇幅,虽然今天的事就那么几件,但一折合成字数……我头疼。好在我的钢笔十分体贴,恰到好处地没水了。我找到借口,把笔一插一扔,决定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