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解释半天,还道歉,毕竟盐是我给的。他倒是通情达理,也不计较。谁都知道他爱闹,可是他小,还能不让着他?也不能说就是坏,孩子还是好孩子,昨天不是把捡着的金戒指还回去了吗?齐老太太好像不太好意思,大概因为以前训过他吧。他那天在楼道里跑,差点把老人家撞个跟头……”
忽然看见过来抹桌子的服务员,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旅馆要管理:
“那个……我好像该去前台接班了。”
“哦,那就不打扰了。谢谢您呀,我已经能根据这些写出不少东西了。”
“别客气。”
现在大厅里人少了,只有刘湘还矢志不渝地坐在电视前,而江汨刚从她身边跑开。
我过去坐下来:
“聊完了?”
“早完了。”
“唉!我刚从医院回来,就听见中药论坛,最近真是和医药干上了。”
“你去看朋友啦?”
“他看起来好多了。”
“你出去也不和我打招呼……”她扭脸冲另一边,似乎很不满。
“你当时坐在这儿,好像在想什么重要的事,让我望而却步。不过,你起得真够早的。”
“我找了你半天呢。”
“你找我干什么呀?”
“当然得找你了!在这儿,除了你,我还认识谁?”
正要说“你刚才不是聊得挺高兴的吗”,但她的话似乎别有深意,我也就改口:
“有什么事吗?”
她笑了,身子转过来,摊开双手:
“你不是说,我昨天那件衣服很好看吗?我今天特别穿了另一件,你看,花样差不多,但我觉得,紫色更配我。”
“你是穿给我看?”
“是呀。”她点头。
我仔细观察起来,白底,花纹一样,就是颜色变成紫的。亮眼的银白色扣子,样式独特,是一颗星星睡在弯月的怀抱中。
“确实效果更好。”虽然没看出来吧。
她笑着说“多谢夸奖”,我得到鼓励,更加鼓吹:
“这么经典的形象应该留影存证,至少拿回去给我妹妹看看。”
“小琳知道我在这儿吗?”
“她不知道!我昨天刚要和她说,她就把电话挂了。”
“对了,我给你我家的新电话了吗?”
“还没呢。你等等,我记一下。”
口袋里上下一摸,我电话簿呢?左看右看,一边回忆:打电话的时候看过,后来……装回来了吗?
跑去问老板,他说昨天好像是看见一本电话簿放在电话旁边,然后下一眼再看那里时就没了,他以为是谁落下的,后来想起来又拿走了。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刘湘身边:
“丢了。情况不乐观,估计……玄。”
“这就绝望了?它什么样子呀?也许能找到呢。”
“就是最普通的那种。中间长纸条,上边画着一道一道,两边带磁,表面是黄色的。东西倒是不贵,一块钱的地摊货,可是里边记着好多重要电话,还得重新收集,烦!”
“它是怎么神秘失踪的?”
“我打完电话忘了拿,就不见了。”
“掉地上了?”
“我把接待台上下看了半天呢,没有啊。这种东西,谁拿它呀?”灵机一动,只有一个人,虽然一件事情没有任何意义,但他却会去做,“对,一定是他……”
“谁呀?”
我看看四下无人,往近坐了坐,低声说:
“江汨!”
“那孩子……为什么?”
“他喜欢,就是这样。他整人不需要理由,只能说是个人爱好。”
“那也不会拿你东西吧?”
“谁说的?他有小偷小摸的前科!”
“你怎么这么说?”
对呀,我怎么这么说?说出来才意识到,其实我早就那么想了。
“我觉得,齐老太太的金戒指,怎么那么巧,就让他捡着了?我看就是他偷的!趁着老人看电视的时候顺手牵羊,一看要搜查藏不下去了,才交出来。这已经不是顽皮,而是犯罪了……”
“你是说,他想要那个金戒指?”
“值钱的东西谁不想要?再说,那小子可记仇呢,报复心极强。我听说方擎岳因为训了他两句,汤里就被他撒了一大把盐。齐老太太那次差点被他撞倒,也说过他,所以他就……”
刘湘笑起来,摇头说:
“不是,不是呀。如果他真的想把戒指占为己有,只偷它就好了,还带着眼镜盒,多累赘呀!就算这事是他搞出来的,他的目标恐怕也是老花镜。首饰是比较值钱,但那是大人的想法,要讲实用价值,还是眼镜重要,离不了身。他要是想出气当然是挑常用的下手。”
“你这么一说……确实,更像他干得出来的。”那小子也许经常做坏事,但要说他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什么实惠,倒不像。
“孩子的逻辑很简单呀,你害我不好过,我也让你着着急。单纯的……想法。”
“嗯……就像在用他的脑子想事情一样,合情、合理!你看得很准呀。”
这种吻合的感觉很巧妙,难以形容,我正要多称赞两句,忽然听到哀怨的琴声。
出门去看,坐在不远处的地上的,正是火车站的那个瞎子,正有一声没一声地拉着胡琴。
而我和刘湘谈到的主角,站在那可怜人附近,手里捻着一颗石子,脸上笑嘻嘻的,瞄瞄准,扔到那装钱的碗里,像抛掉一个点燃的爆竹似的,躲远了看效果。当拉琴的手伸进去摸索半天,掏出来愤怒地丢掉时,他笑得更得意,顺手从地上又摸起一颗。
这一幕怎么这么熟呀?
回想田静的证词,她说的孩子,一定就是他了。这也更证明他说的是谎话。如果案发当时他正在招惹这个瞎子,怎么可能看见田静在杀人?我知道他看这个“临时保姆”不顺眼,可这是诬陷呀!这么信口开河,会害死人的。
我的脸一定把情绪带出来了,被他看见。他眼睛亮了亮,故意把石子抛得老高再接住,对着我眉飞色舞。
我一咬牙,正要过去教育教育他,齐老太太从外面回来。他迅速捞回空中的石头,动作流畅地把手背在身后,鞠躬,声音甜甜的:
“奶奶好!”
“啊,好!”老太太笑得慈祥。
她走进去了。江汨也直起身子,歪着头冲我眨眼。
“干什么呢?”宠爱的声音。
“妈,您回来了。”他立刻换上一副乖巧的样子。
“哎呦!”
任莉莉看见了地上的人,犹豫了会儿,掏出钱包,拎出一张十块,想想又插回去,最终把五块钱弹到那碗里,算是完成了宿愿。
“妈,你真好!我也觉得应该这么做……”
他背着手跳过去,手一松,石子从手心滑落。
“这么想就对啦。”搂着儿子往里面走,“人就是要有同情心。”
“妈,我有点不明白呢。他都看不见,是怎么走过来的呀?”
“你没看见地上吗?那两条砖,凹凸特别大,和其他的花纹都不一样,就顺这个走,叫盲道,知道吗?这都是特别给残疾人弄的,还有,你见过一高一低的电话亭吗?那个就是给坐轮椅的人用的……”
母子俩谈论着走进去了。
我坐回沙发上,瞪着她们的背影冷笑。
“你怎么了?”刘湘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错了。这两天,我听到的对这孩子的评价,皮、疯、折腾、淘气……都不对,太避重就轻,没有这么简单……”
“那你说有多严重?”
“你不明白!我来那天,看见他欺负那条狗……”
我把目睹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听得刘湘表情严肃。
“真的?”
“千真万确。刚才他又在欺负人。”这时又有琴声传来,似乎更加凄凉,“就是这个人,唉,他该拉《二泉映月》才对。”
“你是说……”刘湘扭着眉头,极其哀伤。
“是呀,他就是那个瞎眼的乞丐。江汨利用他看不见,用石头砸他装钱的碗。他就以为有人扔硬币进去,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可是那罪魁祸首,一看他妈来,立刻装得比乖孩子还乖,还关心地问起残疾人保障来了。你……你怎么哭了?”
一腔怒火立刻烟消云散。
她抹抹眼睛:
“别说这个了,成吗?”
“成!咱们不说这个!”
“说点高兴的吧。”她竭力地笑笑,“就说……嗯,你是怎么看待社会进步的?”
“社会进步?”话题怎么跳到这上面的?不过,既然她想说……“我也不知道呀,就是觉得整体上似乎在往好的方向走,不过途中好像丢掉了些非常重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楚。”
“我倒不这么想。不管外界发展到什么地步,从人的角度说,都一样,没有变化。”
“我不明白。”
“或者说本质不变,变的只是实现的途径。”
“还是不懂。”
“比如说,过去交通不发达,去什么地方大多得走,不方便是不方便,可是锻炼了身体。现在便利了,出了门下地铁,上了地面坐公车,走不了几步路。行路时间是缩短了,身体却因为这些安逸落下很多病。为了健康,省下的时间都要花在健身房里。健身房盈了利,通过上税交给国家,再投资建设这些花钱却省心的公共设施,如此循环起来了,虽然不知道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一套一套的呀……你瞬间反应出这么多东西?”
“不,这是老理论了,用在这儿而已。”
“我都新鲜,你怎么琢磨出来的?”
“平时就琢磨呗,不琢磨干什么去呀?琢磨多了,也就琢磨出来了。”
“你真挺能瞎想。”我失笑。
“胡思乱想为快乐之本。”眼泪干了,她的笑容恢复正常。
“那我倒想问问,你忽然问起社会进步,是怎么胡想过去的?”
“哦,刚才不是有一对母子穿过大厅吗?她们在说关于残疾人……所以我就联想到社会保障,社会福利,而且这类人性化的便利,多到都可以让人注意了,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