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从何而来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最近她已完全不拿画来给我看了。我不是她的师傅,不能要求她非拿给我看不可。可是,对她过去拿来的东西,我都认真看了,并把感觉到的说给她听了。仅此一点,那个女孩也该把我看作她的老师吧,然而,现在她的态度却变成就要挽弓射我似的。其原因何在?我实在想不出来。如果她的背后有您岛村君支持,我想事情就真相大白了。”
岛村走了二、三步。
“对你的想象,我现在无以奉告。”
他低头回答说,
“不过,假定是那样的话,动摇你的基础的也不仅仅是森泽由利子一个人。
海水后浪推前浪。你瞧,现在小小的波浪正若无其事地拍打着堤岸吧。可是,一到涨潮时刻,海水就迅速漫升到石壁上部,待到落潮时,转眼之间又退下去了。
如果你认为只有一个人把你作为冲击的目标,那就大错特错了……”
“……您正在培育这样的新人吧?”
“我可不敢贪天之功为己功。即使我不这样做,总会有人做的。我想说的只有一点,你也好,久井文子也好,都过分明星化了。”
“明确地说,就是你们都长得很漂亮。”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这么看的。不过,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也好,久井文子也好,如果是相貌一般的女人,新闻界不会这样大肆渲染,周围的人也不会这样起劲捧场的。就是说,你们和明星是一样的。……当然,我也知道,如今的现代水墨画界已腐败透顶。他们结党营私,搞得乌烟瘴气。这次艺术院委员的增补,就更骇人听闻,不堪正视。你们树起批判这样的旧画坛的旗帜是完全正确的。
可是,一旦确立了自己的地位,你自己也开始腐败起来。”
岛村仰面望天。星星的位置已经大大移动,猎户星座快升到天顶了。
“这些事情一言难尽。身上有些凉了,赶快回去吧,别感冒了。”
岛村独自向车停的地方走去。
“岛村君!”
可寿子大步流星赶了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求求您,”
她说道,
“再和我说一会话吧!”
“说什么呢?”
“你现在就走开,我感到空虚得难以忍受。在我心情平静下来以前,请您呆在我身边,什么都不说也行。”
可寿子抓住岛村的手,用力把他拉到身边。
远处旅馆的霓虹灯招牌在黑暗中闪烁。海风吹过,可寿子的头发碰到岛村的前额。微弱的光亮映得可寿子的脸微微发白。她仰起满怀深情的脸,闭着眼睛,嘴唇微启。
岛村推开她的双肩。
“可寿子,不要这样了。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请你满怀信心地走自己的路吧!”
岛村没有坐那辆出租汽车。他的目的在于让可寿子一人乘车回去。他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可寿子站在那儿怒视着他的背影。
9
夜阑人静。在山上觉得星星好象很近似的。
“老这么愣着实在无聊,到下面大厅里跳舞去吧!”
市泽庸亮向呆呆地望着窗子的文子招呼着。屋里摆着两张床。
这是在比箱根的强罗高得多的地方新建的一座豪华旅馆。夏天这里顾客盈门,而一到淡季人数就急剧下降。即使这样,现在仍有许多人前来体验豪华旅馆的舒适,旅馆住得相当满。
市泽庸亮在薄棉袍上披了一件短外衣,正在一旁看报。他把报纸放到茶几上站了起来。
他出身华族,虽然现在作这样打扮,但仍不失高贵的气质。他走近站在窗前的文子。
“你在看什么啊?”
“对面的森林。这样看着,漆黑一片,好象灵魂被吸到树里去了似的。”
文子的脸几乎要贴到玻璃上了。由于室内灯光反射的关系,不这样,外边就什么也看不见。
“看你的脸好像在考虑什么。”
“是吗?要有的话也是画的事。”
“恐怕不是吧!”
市泽庸亮微微一笑,
“你考虑画时和考虑别的事时的表情是不一样的。相处时间长了,这种事还是知道的。”
“没有什么特别让我焦虑的事啊。这样和你在一起,我感到非常幸福。只是这种幸福能继续多久,令人担心。”
“好景不长的原因在你吧?”
“你真狡猾!如果有原因的话,那也在您方面。”
文子为了掩饰自己的心事,用强硬的口吻说道,
“因为您是个拈花惹草的老手,在各处花柳界中倍受欢迎。我知道,和您保持关系的艺妓还有两、三个吧。”
“别胡说啦!”
市泽庸亮笑着说,
“当然也不能说毫无来往。现在至少还有一个人。”
“您作了一番清理哩。”
“那个人从她初当艺妓时起,我就一直照顾她,现在也不好甩掉。不过,我得声明,免得你误解。我对她已毫无兴趣了,为了不让她过分恨我,我向她提供了作买卖的资金。”
“我不久也会陷入这样的命运吧。”
“决不会的。……好啦。难得到这样的山上来一趟,何必谈这些呢,怎么样,下面的舞厅还开着吧?几点了?”
“十点了。”
“去跳舞散散心吧!……到这里已经第三天了,确实有些无聊啊。”
文子接受了他的提议。她躲到房间一角,脱下旅馆的睡衣,换上西装套服。当她弯下腰向吊卡上吊长筒袜时,露出了诱人的大腿。
市泽换穿了西装。这是他数次出国养成的习惯,即使到气氛轻松的大厅去,也要穿戴整齐。
他们乘电梯下到二楼。
旅馆里有不少外国人。两人沿着走廊向大厅的娱乐室走去。沿途摆有乒乓球台和台球桌,有几个象是哪个公司邀请来的人,就那么穿着薄棉袍来回走动着。
大厅的深处设有简易酒吧。他们进去时,乐队正在伴奏,但只有两对男女在跳舞。市泽让文子走在前面,到最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们边看着人们跳舞边喝着掺苏打水的威士忌,这样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大厅里客人渐渐多起来。桌上红玻璃筒内,蜡烛在燃烧着。虽然开始时很多桌子空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空桌越来越少。乐队的人们也显得活跃起来。大厅里有四、五对舞伴在翩翩起舞。
“在这样的大厅里跳舞,有些不好意思呢。”
市泽庸亮谈起了自己的感想。
“为什么?”
“你瞧,都是年轻人。象我这样的老头子,真有些怯场哩。”
“哎,没关系。象在东京夜总会跳时那样轻松地……”
“哦,喝点酒以后再跳吧。”
市泽接连喝了二、三杯。在此期间,他察觉到一个微妙的现象。坐在旁边的文子不时地偷偷看表。
联想起从刚才开始她的脸上就隐隐约约笼罩着阴云,市泽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你在看什么?”
文子吓了一跳。
“你总惦念着时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她沉默片刻,颇有犹豫之色,然后说:
“嗯,今晚离开旅馆好吗?”
她说得娇声娇气。
“离开?不是说好今晚再住一夜吗?”
“那倒也是,不过总惦念着家里。”
“惦念什么啊?”
“昨晚和前天晚上,两个晚上没回家了。总觉得有很多事等着办似地,放心不下哩。再说,刚才想起来的,我曾与人约好明天中午以前把稿子送到报社。”
“在这里写不行吗?我睡觉不会影响你的。”
“可是,在这里沉不下心啊。再说,虽然是篇短文章,也需要参考书啊。”
“是吗?”
“对不起。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咱们一起回去好吗?”
“眼看就十点半啦。”
“去东京两个小时就能到吧。现在就乘车到汤本,然后坐小田快车可以早点到。”
“好吧。既然你如此担心,就回去吧!”
市泽爽快地答应了。
“真的?我真高兴!”
说着,她握住了市泽的手。
“喂,你瞧那边!”
他小声对她说,接着用下颏指了指。
在他们前面两张桌子的地方,一个穿薄棉袍的日本男子,正与一个身着旅馆准备的衣服的外国女人坐在一起。两个人一边听着伴奏,一边毫无顾忌地互相撕磨着额头。不一会,那男人把嘴贴到女人那金发披盖的耳朵上,轻轻吻着。
“他们是夫妇吧!”
文子把目光转过去问道。
“看样子很像。虽说是日本人,一旦成了那个女人的丈夫,行动也西方化了。”
文子饶有兴趣地看着。
两个人跳了一圈后回到房间里。
“几点了?”
市泽一边匆忙向旅行皮箱里放东西,一边问道。
“马上就到十一点了。”
“最后一班小田快车是几点?”
“这个……”
市泽庸亮向总服务台挂了电话。
“什么?已经赶不上了?”
他没有挂掉电话,只将听筒挪离耳朵,对正在匆忙收拾行李的文子说:
“说是已经赶不上末班车了。”
“哎哟,真糟糕!那么到小田原去坐新干线怎么样?”
“是啊。”
市泽又就此询问了服务台。
“还是不行。”
他向文子传达了服务台的回话。 ,
“说是现在坐车到小田原也赶不上最后一班‘回声号’了。东海道线上,只有一趟早上四点从小田原发车五点三十分到东京的火车了。”
“遭透了。”
文子满脸为难的神情。
“没有办法了,不管愿意不愿意还得住一宿。”
市泽放下听筒,取出了香烟,他看到文子不悦,就说;
“看来你无论如何等不及啊。”
说完朗声大笑。
“唉……”
“要是这样的话,留在这里也心神不定。回东京吧!”
“可是,没有火车了。”
“坐汽车。”
“……”
“现在走的话,因为是夜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