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杰克站在门槛上冷冷地看着,说:“我说,你干嘛便宜那醉鬼,把珍珠卖给我,我给你一个好价钱,怎么样?”
莫·杰克一直心烦,因为他得拿酒和帕内特换那些珍珠,然后帕内特就唱个烂醉。而他知道这些珍珠是卡来卡从礁湖里捞上来交给帕内特的。他和帕内特的交易并不坏,但他想如果用烟草直接和卡来卡交易会赚得更多。
“是什么让你非得把珍珠给那个该死的乡巴佬?”莫·杰克气势汹汹地问,“他狗屁不值,早晚死掉。”
卡来卡没吭声,只盯了他一眼。有那么一刻,他的灰暗的眼珠中闪动出奇特的亮光,活像十尺深的海底里鲨鱼冲你眨眼。混血儿的调子立刻变成了小声咕哝。
卡来卡背着他的朋友向他的家,一个小草棚走去。他小心地把帕内特放到席子上,把他的头枕好,然后用凉水给他洗干净,把他头上和胡子上的脏东西弄掉。帕内特的胡子是真正的连腮胡,反射着太阳光,就像亮闪闪的红铜。卡来卡把这部胡子梳好,然后坐在他旁边,用一把扇子替这醉酒的人赶走苍蝇……正午过后一点,卡来卡忽然跑到空地上抬头看了看天空。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注意着天气的变化,他知道有些变化表示贸易风会越来越强,直到完全取代那些平和的侧风。现在他看到一片片阴影让沙滩模糊了,太阳也被云彩挡住了。
整个福浮堤都在午睡,侍者在阳台上打呼嗜;商务代表在他的吊床上做梦,梦见大堆的椰肉装船运走,然后是大把的奖金向他飞来;莫·杰克则趴在他的小店里。没人会疯到在午睡时跑到船上去。没有人,除了卡来卡。这个不驯的黑人从不关心午睡或者美梦。他奔来忙去,轻轻的脚步声淹没在海浪拍打礁石的轰轰声里。
活像个无声无息的鬼魂,在福浮堤的梦乡里忙着自己的工作。
卡来卡很早就打探出两件重要的事,一是储存室的钥匙放在哪儿,还有一件是步枪和弹药放在哪儿。他打开储存室,挑了三匹土耳其红布,几把刀,两桶烟叶还有一把小巧的斧子。还有不少东西可拿,但卡来卡并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
接着他用斧于劈开步枪柜,拿了一把温切斯特牌步枪以及一大盒弹药。然后卡来卡要干的就是把船棚里的一条大船和两条小划子的底劈穿,这样它们就好多天都不能用了。那真是把好斧子,一把真正的战斧,它锋利的刃口让卡来卡充分体会到了干活的乐趣。
海滩上停着一条大的独木舟,是包格维勒群岛上卡来卡族人用的那种,船头和船尾高高翘起,就像一弯新月。上个季节的季风把它刮到岸边,奉贸易代表本人的命令,卡来卡修好了它。现在他把这条船弄到海里,再把他的战利品装上去。
他仔细选择了所带的食物,包括大米,甜土豆,还有三大桶可可豆,此外还有一大桶水和一盒饼干。他在搜索贸易代表的柜子时看到十二瓶珍贵的爱尔兰白兰地,尽管他知道它们的价值,但只看了看,没有拿。
后来莫·杰克和人谈起这事时,他记起卡来卡眼里闪动的那种亮光,他断言没有人能抓到活着的卡来卡,如果世界上有人能捉到他的话。
准备好一切之后,卡来卡回到他的小棚子。叫醒帕内特:“伙计,跟我走。”
帕内特先生坐了起来,看了他一眼,就像精神病人看到自己脑海里的幻影,然后说:“太晚了,商店都关门了。我说,告诉那帮混混儿晚安,我要,我要睡觉了。”然而他又像块木板一样倒在床上。“醒醒,醒醒,”卡来卡不停地晃着他,“嘿,别睡了,醒醒。啊!朗姆酒,你的朗姆酒来了,真的,朗姆酒。”
但帕内特还是一动不动,像聋子一样,连这句平时最管用的咒语也听不见。
卡来卡弯下腰,像扛个大肉袋一样把他扛到肩上。帕内特足有二百五十磅重,而卡来卡还不到一百磅。但这个小个子黑人灵巧地把他扛起来,让他脚拖着地,向海滩走去,把他放到船里。独木舟往下一沉,然后离开了福浮堤的岸边。
没人看见他们离开,福浮堤还在大睡,当贸易代表从午睡中醒来,暴跳如雷的时候,他们早已消失在贸易风里了。
第一天,卡来卡努力让船顶风前进,灰蒙蒙的海上,大风卷起一阵阵浪,只要卡来卡稍一疏忽,就有海水灌进船里。卡来卡是个不懂指南针,更不懂经纬度的异教徒,但他的先祖曾靠人力和浅底小船完成了远航,他们的成就使哥伦布的远航看起来就像乘渡船的旅游。现在他用锅把水舀到船外,用席子和桨坚持航行,但他确实在前进。
直到第二天日出,帕内特才从船底的污水里抬起头来,但只看了眼四周便又呻吟着躺下了。停了一会,他又试了试,还是徒劳,于是他转过头,看见卡来卡蹲在船尾,浑身都是海水。“酒!他叫道。
卡来卡摇摇头,帕内特的眼里开始闪现出渴望的目光:“给我酒,给我一点酒,就一点,”他继续哀求着……后来的两天,他就这么一直神志不清,不停地自言自语说什么一分钟之内同一条船如何变换了四十七种航行方式,还说这是他的重大发现,航海史会出现革命……直到第三天他才清醒了一点,肚子里空空如也,身体虚弱不堪,只是精神还不错。这时风已经小了,卡来卡在静静地准备吃的。帕内特给自己来了两杯白兰地,然后才发觉喉咙里是可可奶,于是又叫起来:“我爱朗姆酒,不,给我朗姆酒。”
没人回答他,他四处打量,但除了长长的水平线,什么也没有,他终于感到有点不对劲问道:“我怎么在这儿?”
“风,”卡来卡说:“风送我们来的。”
帕内特却还没心思听他的话,也没留意他们被吹到这儿并不是钓鱼时迷了路。
他的脑子里在想别的东西,一些粉红色,紫色,带条纹像彩虹一样花里胡哨的东西,这些东西真是让他其乐无穷。
把一个在酒里足足泡了两年的人和酒精完全分开可真不是容易的事。
海面变得平静起来,船轻快地滑行。帕内特的手脚都绑在船板上,他就不停地动他的嘴,颠三倒四的背小时候学的诗。可惜听众只有一个卡来卡。他可不关心诗的韵脚,只是偶尔泼点海水在帕内特头上,或者给他盖上席子挡住阳光,或者喂他几口可可奶,当然,每天还替他梳两次胡子。
他们平静地航行,但贸易风越来越强,船也越来越慢,卡来卡只好冒险向东航行。这时帕内特的脸色也渐渐地开始恢复了正常的颜色而不再像腐烂的海藻。
一有机会卡来卡就登上·一些小岛,用锅煮一些米饭和土豆、但这是很危险的。有一次两个白人划着小艇把他们截住了,卡来卡来不及隐藏逃亡黑奴的痕迹,他也没这样做,只是在对方划到五十码左右的时候用步枪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对方中的一个被打死了,他们的船也给打沉了。
“我这边有个弹孔,你最好把它堵上。”帕内特叫道。
卡来卡解开他的绳子,堵上那个弹孔。帕内特伸了伸胳膊,好奇地东看西看。
“是真的,你不是幻影。”帕内特瞪着卡来卡说:“我说,你是真的,不是个幻影。看来我好多了。”
停了一会,他又问:“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芭比。卡来卡回答。这是包格维勒的土语名称。
帕内特吹了声口哨,驾驶这种连篷都没有的船跑上八百英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不禁对卡来卡肃然起敬,这个黑人小个子真的是很能干。
“那么,芭比是你家了?内特问。 ”是的。“
“好吧,船长,”帕内特说:“继续前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带我到这儿来,但我想我会知道的。”
起初帕内特还很虚弱,但卡来卡的可可豆和甜土豆使他开始恢复了力气和神智。后来他品着海水的咸味居然能好几个小时完全忘记酒这种东西。而且奇怪的是,当酒精在他体内渐渐消失,福浮堤的经历也在他的记忆中消失了。这真是两个古怪的水手,一个土着,另一个是正在康复的病人,但他们相处得还很不错。
第三周时,帕内特注意到卡来卡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他们的食物吃光了。
“嘿,不能这样。他叫道,”你把最后一点可可豆也给我了,你得为自己留点。“
“我不喜欢吃。”卡来卡简单的回答说。
天海之间只有海水拍打船底和船板的咚吱声。帕内特一动不动地想了好几个小时,想了很多事,有时眉毛痛苦地皱成一团。的确,思考并非总是旅途良伴,被拉回过去的记忆尤其不见得那么好受。但帕内特现在却不得不回忆起他荒唐的过去,他一次次地想逃离它们,但他现在觉得无处可逃,他想自己只有面对过去,然后击倒它们。
在第二十九天上,他们所有的吃的只有一点点水。卡来卡用可可豆壳舀上这点水,让帕内特喝下去。现在,这个异教徒又承担起了照料帕内特的责任,直到他把桶板上的最后一点水刮到刀刃上,滴进帕内特的喉咙里。
在第三十六天,他们看见了咯塞尔岛,那岛就像一堵绿色的墙从水平线上冒了出来。卡来卡可以松一口气了,他已经航行了整整六百英里,而且用的是这条没什么航海装备,甚至连海图也没有的船。这确实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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