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那位瑞典护士的助手休假,新护士是位娇孝迷人和红发的女人,由她为我端来晚餐。很明显,她的愉悦表情是勉强装出来的。
“这回是谁?”我问。
她沉默一会,佯装安排我的餐盘,“梅先生,三七五病室的。”
我的病室是三七七,梅先生距我两间病室。
我想从新护士那儿多打听一些消息,但没有成功。她告诉我,当时她不在现场,听到梅先生不幸的消息,还只是几分钟前。
第二天,我想从别的护士那儿打听到什么消息,但没有打听出什么。她们不是受指示不说,就是自己决定不说。
她们向我保证说,梅先生安静地死亡,声称没有呻吟或低位那回事。她们告诉我,梅先生昏迷之前,曾按铃叫护士。她们坚称,假如是哭声的话,那是“不自主的”。
对我所提的,关于脚步声奔向防火梯的事,她们耸耸肩,其中一位说,我可能打盹,幻想声音。
我想忘却那段插曲,但心中却不能满意。那天下午,正在阅读来信时,我听见门上有轻敲声,我抬头看。
一位衣着整齐、头发光亮、蓄八字胡的年轻人站在门旁。他身上穿着洁白的夹克,手携着一个褐色的小箱子。
“先生,理发吗?”
我踌躇一下,“晤——现在不理,或许一两天内。”他和蔼地点点头,“遵命,先生,过一两天我再来。”
他一离开,我就后悔没有要他立刻理,第一,我需要理发,此外,我要问他另一位医院理发师的事。我希望他永远滚蛋。
我的病情恢复得很顺利:在新理发师再来为我理发之前,有一天下午,我坚持要乘轮椅到日光浴室闲坐一小时。
当我无聊地坐在那儿的时候,医院的一位安全人员漫步过来,我招呼他,他走过来聊天。
在我个人的许多“职业”中,我曾干过许多不同的工作。比方,多年前,我自己也兼过警卫的差事。因此,医院安全人员与我一见如故,友善而亲切地聊开来。
免不掉的,我们的谈话扯到心脏病房的两件死亡案子。我立刻注意到,新朋友的话变少了,而且好多次不安地左顾右盼,看是否有人在听,像是斟酌一个决定,最后终于耸耸肩。
“假如你答应不向任何人——尤其是这儿的任何人谈到的话,我就告诉一点故事。” 我发誓以人格保证不吐一个字。他皱皱眉头,不知如何开始。
“嗯,那两人的死亡是相当奇特,首先,那俩人都面露恐怖,死在床上,两眼睁开,死盯着,好像他们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因惊奇过度而死亡!两次,在他们大叫或呻吟之后,都有人看见一个小矮人,手携一只黑色小袋子向通道奔跑!事实上,第二次我自己看见,而且也追过去。”
我觉得心脏怦怦跳,“你可以描绘那人吗?”
“我多半看到他的背影,瘦瘦小小的人,穿一件薄薄灰夹克,手携一只破旧的黑色小袋子,我只是瞄到他的侧面,皮肤光滑,没有什么可描绘,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眉毛浓黑。”“那是医院里的另一位理发师!”我告诉他。他膛目而视。
“另一位理发师?医院里只有一位———个年轻人,蓄八字胡,穿白色外套,他在这儿已经做了一年多了。”他犹豫一会,“嘿,你也见过他这个人?”
我挥挥手。“现在不要管那些,继续说下去。”
他搓搓下巴,“晤,第一次我没有看见这个家伙,但是第二次我正好在一楼,就在梅先生呻吟,按铃叫护士时,我看见这个瘦小的家伙从他的房间跑出来,我立刻沿通道追赶过去。他从防火梯跑下去了。”“逮到他没有?”
他摇摇头,“毫无机会,他像只兔子一样地逃,像只鹿一样,越过停车场的围篱。我花费两三分钟才爬过围篱,那时候,他已经无影无踪。”
他看着我,说:“但是最疯狂的部分还没来呢,你知道他携带的那只黑色小袋子吧?”我点点头。
“嗯,当他跳越围篱时,袋子钩住上面的铁丝,掉落在停车常过后我捡起它,你想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告诉他,“别卖关子了!”
“泥土!”他回答,“一袋子的土!地上的土!”
他继续说:“我们在两位死者的床上也发现了同样的土!”
他又看着四周,说:“也许我不应该把这个故事告诉你;但既然告诉你,我就把结尾告诉你吧。”
“嗯,我把那黑袋子交给当局。不过,在警方没有接去之前,我用纸袋装了一些土。我把它给一位在化验室工作的朋友,他有显微镜和各种化验东西。你知道他发现什么?”“我无法想像!”
他倚近,“那土,那些泥土——他发誓来自坟墓!”
我又觉得心脏怦怦地跳起来,但我佯装怀疑,“哦,他怎么判断的?”
“从混在其中的小东西:大理石和花岗石的细碎片;人造花和花环的碎片。不只那些,他还说,土中还有两小片碎骨,经过检查,那是人类的骨头!所有的土都混有青苔,好像是从坟墓一处潮湿。黑暗的角落挖掘出来的!”,
这是故事,一个我无法解释的故事。那个无表情、眼睛闪烁、眉毛浓黑的小矮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一位自认聪明的朋友,说那故事的解说很明显。他告诉我,拎黑色袋子的男人是一个典型的神经病者,他不是生下来就五官不正,就是某次车祸受伤,他戴着面具,潜入心脏病房,摘掉面具,吓死两位病人。我的朋友说床下遗留的泥土,只是一位心智不正的人所造的一种恐怖的奇想。
这个解释听来也许合情合理,但我绝不相信是正确的:我个人觉得,由于某些模糊的超自然原因,那个我误认为是理发师的恐怖东西,根本无能力进入一位病患者的房间,除非被命令去做,我相信,那两位惊恐叫喊而死亡的心脏病患者,曾允许他进入病室。当然,似乎没人记得他们是否要理发!我不能解释我的观点,它只存留存我心中,如此而已。
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如果我答应那位要命的人进入病室,你就读不到这神秘的故事——因为我相信,我不会活下来写这篇文章。
我的余生里,将永远有一个问题:他是谁?
午夜追踪
星期天的早晨又来临了……
这是一首由莱利斯主唱的哀伤的流行歌曲,描述的是一个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不知何去何从的孤独男人在安静的星期日清晨的忧伤情形。在这个宁静的星期大的早晨,我就是歌里的那个男人,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什么可盼望的。
我端起一杯咖啡走进起居室。我住在三藩市的“太平洋山岗”。那天天气不错,天上没有云,有一点微风。从我的窗户里可以俯瞰海湾,海水是深绿色的,一些游艇分散在里面,就像一张地图插着许多小白旗。
我走到我的书架前,它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上面有六千多本廉价的侦探、神秘杂志。我用手摸着一些书背:《黑面具》、《一角侦探》、《线索》、《侦探小说周刊》。这些周刊我从一九四七年就开始收集了,就是说,那上面有我生命的三十年,将近我在这个世界上五分之三的时间——下个星期五,我就满五十岁了。
我拿下一本《黑面具》,看着封面:钱勒,马田,聂伯,麦克,这些都曾是陪伴我度过寂静周日的老朋友。他们驱散我不少恶劣、低落的情绪,但今天不然……
电话铃响了,我走进卧室,拿起听筒,是老休本,一个严肃而正经的警探,也可能是我三十年来最接近的朋友。
“嗨,”他说,“吵醒你啦?”“没有,我已经起来好几个小时了。”
“上了年纪,渐渐要早起了。”“可不是。”
“今天下午一起玩会儿牌,喝喝啤酒如何?我太太和孩子去苏里雅多了,不在家。”“我不太想,休本,”我说,“我没那心情。”
“你好像又闹情绪病了。”“是的,有点。”“私家侦探的忧伤,嗯?”
“是蔼—私家侦探的忧伤。”
他发出一阵笑声。“不是和即将来临的五十大寿有关吧?去你的,五十是人生的壮年,我是过来人,老弟,我现在已经五十二了。”“当然。”
“晤,你至少改改主意,过来和我喝一杯,我给你留一罐。”
挂上电话,回到起居室,喝完咖啡,尽量不思考任何事情,最好连呼吸都不要。我站起来,无目的地踱一会步。
星期天的上午来临了……
突然,肺病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我开始咳嗽起来,只得坐下来,拿手帕捂住嘴,听枯燥、易碎的声音,在空空洞洞的公寓里徘徊。香烟,该死的香烟,三十五年来平均一天两包。五十年中的三十五年,抽了不止五十万支的香烟,吸了不下一千万口……算了吧,想那些有什么用?我再次站起来。晤?今天似乎只是站和坐。我也没出门,真要变成幽闭恐怖症患者了。找个地方去,找件事情做。也许独自驾车远游,我只是不想见休本或任何人。
穿上一件旧棉布夹克,离开公寓,开上车。出城最近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