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勒恩说,“本来明天这里就要清空整修或改装成别的用途,病人会迁到中央大楼的新病房去。”
马丁·贝克一听,立刻有了新的想法。
“我正在纳闷凶手到底用什么凶器,”过了一会,他又喃喃自语说:“也许是弯刀或武士刀吧。”
“都不是,”刚走进房里的勒恩说,“我们找到凶器了,就在窗外十二英尺远的地方。”
两人一起到外边查看。
在冰冷的白色光圈下,赫然躺着一把尖利的刺刀。
“是刺刀。”马丁·贝克说。
“嗯,没错,卡宾枪用的。”
点四五口径的卡宾枪是常见的军甩枪,大部分由炮兵和骑兵使用。马丁.贝克在服兵役时就有一把,现在军队里大概已经不用这种武器了。
刺刀上沾满了血块。
“有办法从槽沟上取到指纹吗? ”
勒恩耸耸肩。
这人真是三拳打不出个闷屁来,每句话都得逼着才会说。
“你打算让刀留在那儿等血干吗? ”
“是啊,”勒恩说,“这样好像也不错。”
“我想尽快跟尼曼的家人谈谈,你觉得这么晚去打扰他妻子好吗? ”
“应该没关系吧。”勒恩不甚确定地说。
“我们总得着手做点儿什么,你要一起去吗? ”
勒恩喃喃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 ”马丁·贝克问,一边擤鼻涕。
“得找个摄影师过来,”勒恩说,“是的,没错。”
可是他的语气似平一点儿也不在乎。
第八章
勒恩走到车边坐到驾驶座上等马丁·贝克,后者负责把这个不幸的消息通知尼曼太太。
“你跟她说了什么? ”马丁·贝克坐到他身边时,勒恩问道。
“只说他死了。看来尼曼病得很重,所以她似乎不怎么惊讶,不过现在她一定很纳闷,她丈夫死了跟警方有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听起来如何? 很震惊吗? ”
“是啊,当然啦。她本想搭出租车直接赶到医院,现在医生在跟她谈,希望医生能劝她待在家里。”
“是啊,万一让她看到尼曼,一定会吓死的,这件事光说说都已经很吓人了。”
勒恩沿达拉街往北朝欧丁路开过去。伊斯曼牙科中心外面停了一辆黑色大众车,勒恩朝车子点点头。
“这车也真是的,停在非停车区还不够啊,竟然还歪斜在人行道上,幸好咱们不是文通部的,算这家伙走狗屎运。”
“说不定那家伙喝醉了,才会把车停成那样。”马丁·贝克说。
“说不定是个姑娘呢。”勒恩说,“一定是女人停的,女人开车子——”
“你对女人的成见太深了吧,”马丁·贝克说,“这话要是让我女儿听见,一定会训你一顿。”
车子从欧丁路右转,开过古斯塔夫教堂和欧丁广场。出租车站里有两辆亮着“空车”的出租车,市立图书馆外的红绿灯下有辆黄色清洁车正闪着橘灯,等待信号灯变绿。
马丁·贝克和勒恩默默继续前行,他们转到西维尔路,慢慢绕过街角的清洁车,在经济学院旁左转上国王使特街。
“真他妈的。”马丁·贝克突然骂道。
“是啊。”勒恩说。
车里又是一阵沉默。当他们开过贾尔伯爵路,勒恩放慢车速,开始寻找门牌号。市民学校对面有间公寓的门开着,一个年轻人伸出头朝他们看,两人停车走过马路,年轻人把门拉开。
等两人到门口时,才发现这男孩儿比从远处看时还要年轻。男孩儿几乎跟马丁·贝克一样高,但看上去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岁。
“我叫斯特凡,”他说,“家母正在楼上等候。”
两人跟着男孩儿来到二楼,看见有问房门微微开着。男孩儿带他们穿过走廊进入客厅。
“我去请我妈过来。”他低声说,然后消失在走廊上。
马丁·贝克和勒恩依然站在房间中央,他们四下看看,客厅非常整洁,有一套一九四零年代的家具,包括一张沙发、三张有花色椅垫的漆面木制安乐椅,以及一张同样木质的椭圆形桌子。桌上铺着白色蕾丝桌布,桌布中央摆了水晶大花瓶,里面插了艳红的郁金香。面街的两扇窗垂着白色蕾丝窗帘,窗帘后是成排悉心照顾的盆栽。房间尽头处的墙上是一大片漆亮的桃花心木书架,书架一半摆着皮面书,另一半则是各式纪念品和小玩意儿,墙边到处是放着银器和水晶器皿的小桌子。最后还有一架盖着琴盖的黑钢琴,琴上是成排框好的家族照片。四周墙面上挂了几幅用金橘色画框框好的静物及风景画。房子正中央有盏水晶吊灯,两人脚下踩的是酒红色的东方地毯。
马丁·贝克将房里的细节一一记在晌海里,同时聆听从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勒恩走到书架旁,正在看一只黄铜制的鹿铃。铃的一边装饰着色彩鲜丽的白桦树、驯鹿和拉普兰人,还用红色的装饰字母写着芬兰文。
尼曼太太随儿子走进客厅,她身穿黑毛衣、黑鞋黑袜,手里紧紧握着白色的小手绢,刚才一定是在哭。
贝克和勒恩向她自我介绍,但她看起来好像没听进去。
“请坐。”说完她也在花垫椅上坐下。
等两位警官坐定后,尼曼太太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他们。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细着嗓子问。
勒恩掏出手帕,仔细慢慢地擦去鼻头上的冷汗。马丁‘贝克也没敢指望这家伙能帮他什么。
“尼曼太太,如果你有任何可以镇静情绪的东西——我是指药丸之类的,我想你最好先吞一两颗。”马丁·贝克说。
坐在钢琴椅上的男孩儿立刻站起来。
“爸爸有——浴室柜子里有镇定剂。”他说,“我去拿来好吗? ”
马丁·贝克点点头。男孩儿去浴室拿来药丸和水,马丁·贝克看看标签,在瓶盖里倒了两粒药丸,然后递给尼曼太太,她顺从地将药和水一起吞下去。
“谢谢,”她说,“现在请告诉我你们想知道什么吧。斯蒂格人都走了,再做什么其实都没用了。”她把手帕压在嘴上,因此说话声音很闷。“为什么不让我去看他? 他毕竟是我丈夫啊,院方到底把他怎么了? 那个医生……他的语气很奇怪……”
尼曼的儿子走过去坐在母亲椅子的扶手上,用手搂着她的肩。
马丁·贝克把椅子转过来,直接面对尼曼太太,然后瞥了一眼静静坐在沙发上的勒恩。
“尼曼太太,”他说,“你丈夫不是病死的,是有人闯入病房里把他杀了。”
女人瞪着他。马丁·贝克从她的眼神看出她过了好几秒后才理解了他的话。她垂下手,拿手帕抚住胸口,脸色白得吓人。
“杀害? 有人杀他? 我不懂……”
他儿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搂住母亲的手揽得更紧了。
“是谁干的? ”她问。
“还不知道,两点刚过时,护士发现他躺在房间地板上。有人从窗口溜进去用刺刀杀了他,整个过程不到几秒钟,我想他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就被杀死了。”马丁·贝克安慰地说。
“根据所有迹象显示,他是被突然袭击的。”勒恩表示,“如果他有时间反应,一定会自保或挣扎,可是现场看不出任何反抗的痕迹。”
女人现在望着勒恩。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问。
“我们也不知道。”勒恩说。
他就说了这么多。
“尼曼太太,也许你能帮我们查出真凶。”马丁·贝克说,“我们不想造成你不必要的痛苦,但有几个问题我们得问一问。
第一,你想得到可能是谁下手的吗? ”
女人绝望地摇摇头。
“你丈夫受过什么威胁吗? 或者有人有杀他的动机? 有人威胁过他吗? ”
她继续摇着头。
“没有,”尼曼太太说,“怎么会有人威胁他? ”
“有人恨他吗? ”
“怎么会有人恨他? ”
“请你仔细想想,”马丁·贝克说,“会不会有人觉得你丈夫害了他? 毕竞他是警官,这工作很容易树敌的。他有没有提趔有人出狱后想杀他或威胁过他? ”
一开始尼曼太太困惑地看着儿子,然后看看勒恩,再转回来看着马丁·贝克。
“我不记得有这种事,如果斯蒂格说过,我一定会记得的。”
“爸爸不太谈他的工作,”斯特凡说,“你们最好去问警局的人。”
“我们也会去问的,”马丁·贝克说,“尼曼先生病了多久了? ”
“很久了,我都记不起有多久了。”男孩儿说,然后看看母亲。
“从去年六月开始,”她说,“仲夏前生的病,他胃痛得厉害,一放完假就去看医生。医生以为是溃疡,要他请病假,此后他就一直在请病假了。他看过好几个医生,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开的药也不同。三个星期前,他去萨巴斯贝里,他们一直帮他做检查和测验,可还是查不出病因。”
谈话似乎有助于她分散注意力,抑制心中的震惊。
“爸爸以为自己得了癌症,”男孩儿说,“但医生都说不是,可是他一直病得很重。”
“这段期间他都在做什么? 从去年暑假后他就没工作了吗? ”
“是啊。”尼曼太太说,“他真的病得很重,一痛就是好几天,只能躺在床上。他吃了很多药,可是帮助不大。去年秋天他回局里了几趟,说是去看看局里的情况,可是他无法工作。”
“尼曼太太,你想想看,他是否说过或做过跟他今天的死有关的话或事情? ”马丁·贝克问。
她摇摇头,开始哭泣起来,茫茫然地看着前方。
“你有兄弟姐妹吗? ”勒恩问男孩儿说。
“有,我有个姐姐,不过她结婚了,住在马尔默。”
勒恩探询地看了马丁·贝克一眼。马丁·贝克一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边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来回卷动香烟。
“那我们走了,”他对男孩儿说,“相信你会照顾你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