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们有现场拍摄的画面来自——’接着他就消失了,我便随着车轮滚到了这个海滩上。你说你看见我正在某处神奇的门道那边,而那门道现在不见了,你说我那会儿在梅西公司,正在偷窃。所有这些都太反常太荒谬了,但即便一切都是真的,我也该找些更高级的东西呀,那也比偷假珠宝好。我是不戴珠宝的。“
“你最好瞧瞧你自己的手,奥黛塔。”埃蒂平静地说。
她摆弄了好长时间,从左手小指(上面有枚戒指,大而俗气,那是假冒的饰件)打量到右手无名指上那枚老大的蛋白石戒指(更是大而俗气得要命,倒还是真家伙)。
“这样的事儿一桩都没发生过。”她坚定地重复道。
“你好像一部破碎的纪录!”他一开始对她的态度真有点恼火了。
“每一次人家在你那个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小故事里捅开一个窟窿,你就只会退缩到‘这样的事儿一桩都没发生过’这种鬼话上边。你最好把它理理清楚,黛塔。”
“别叫我这个!我讨厌死了!”她猛地发作起来,浑身颤抖着,埃蒂只好缩回去了。
“对不起,上帝啊!我不知道。”
“我明明是在晚上,一下子却进入了白天,明明是没穿正式衣服,现在却穿戴整齐,从我的卧室跑到了这个荒凉的海滩。而真实的情况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红脖梗家伙用棍子朝我头上砸了一下,事情就是这样!”
“但你的记忆并没停留在牛津镇。”他温和地说。
“什——什么?”她的声音又开始不稳定了。也许是看见了什么她不想看见的东西,就像那些戒指。
“如果你是在牛津镇被打晕了,为什么你的记忆并没有停留在那儿呢?”
“这种事情并不总是很有逻辑性的。”她又去抚拭太阳穴。“尤其是这会儿,如果在你看来都是一样的,埃蒂,我就得赶快结束这场谈话了。我的头痛又发作了。痛得厉害。”
“我想有没有逻辑性完全取决于你是不是愿意相信它。我看见你在梅西公司,奥黛塔。我看见你在那儿偷东西。你说你不会做这样的事还说得像回事似的,你也告诉我你根本不戴珠宝首饰。你这么跟我说的时候,好几次低下头去看手上的戒指。
那些戒指明摆着嘛,你却视而不见似的,像是直到我叫你去看你才看见似的。“
“我不想谈这个!”她叫喊起来,“我头部受过伤!”
“好啊。可是你知道你是在什么地方把时间给遗忘的,不是在牛津镇。”
“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她木讷地说。
埃蒂看见枪侠携着满满两袋水艰难地回来了,一袋系在腰问,另一袋搭在肩上。他看上去已是疲惫不堪。
“我真希望能帮你一下,”埃蒂说,“但要帮你的话,我想我最好还是实话实说。”
他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但她还是垂着脑袋,指尖不停地按摩着太阳穴。
埃蒂去迎罗兰了。
8
“坐下,”埃蒂拿过袋子。“你看上去是累趴了。”
“是的。我又发病了。”
埃蒂看着枪侠潮红的脸颊和前额,以及他皲裂的嘴唇,点点头。
“我本来还希望别出这事,但我一点也不奇怪,伙计。你没想到这是有一个周期的。巴拉扎没存下足够的凯福莱克斯。”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你没把青霉素给用足了,你就不能把感染给彻底制住。
你只是把它给压下去了。几天以后,它还会重新冒头。我们需要更多的药,好在这儿至少还有道门可以过去。同时你得放松些,休息休息。“但埃蒂不快地想到奥黛塔失去的腿,还有每天寻找水源的路将越来越长。他不知道罗兰是不是挑了个最糟糕的时问旧病复发。他估计有这可能;只是还不知情况会怎么样。
“我得告诉你关于奥黛塔的一些事情。”
“这是她的名字?”
“嗯。”
“很可爱。”枪侠说。
“是啊,我也这样觉得。但她对这儿的感受却不可爱。她觉得她不在这儿。”
“我知道。而且她也非常不喜欢我,对吗?”
是的,埃蒂想,但也挡不住她认为你是幻想中的一颗鼻屎。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理由几乎是一样的,”枪侠说,“她不是那个我进入她脑袋里的女人,不是你看见的那个,完全不是。”
埃蒂呆住了,然后突然点点头,变得兴奋起来。那个镜子里模糊的影子……那张狂吼乱叫的脸……这个人是对的。耶稣基督啊,当然他是对的!这根本不是奥黛塔。
接着他想起了那双手,从披巾里漫不经意地伸出来,然后又似乎漫不经心地把那些假珠宝搂进她那个大皮夹里——看上去几乎就是这样,好像她等着被抓似的。
戒指就在那儿。
同样的戒指。
但这并不意味着应该是同一双手啊,他漫无边际地想开去,可是只持续了一秒钟。他仔细看过她的手。是同样的手:手指纤长而优雅。
“不,”枪侠继续说,“她不是的。”他的蓝眼睛仔细地端量着埃蒂。
“她的手——”
“听着,”枪侠说,“仔细听好了。我们的生命可能就取决于这件事了——我的生命,因为我又病了,你的生命,因为你已经爱上了她。”
埃蒂无语。
“两个女人同在她一个身躯里。在我进入她脑子里时她是一个女人,而当我把她带回到这儿时她又变成了另一个女人。”
这会儿埃蒂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一些奇怪的事儿,或者是我不理解,或者是我理解了却又飘开去了。似乎是很重要的事儿。”
罗兰的眼光越过埃蒂,朝海滩边的轮椅看过去,那轮椅孤零零地从一个乌有之乡过来,停在短暂的旅程尽头。他把目光收回到埃蒂身上。
“我几乎一点也不明白,或者是不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你自己得留点神。你明白吗?”
“是的。”埃蒂感到自己的肺部似乎没什么气了。他明白——或者,至少是对枪侠说的事儿有一种看电影似的表面的直截了当的理解——但是他的肺部似乎没有气来支撑他解释这些,也不可能有。
他感到似乎罗兰把他所有的气都给放跑了。
“好,因为在门另一边的这个女人,这个我进入过她脑子的女人,就像晚上爬出来的那些大螯虾一样危险。”
第四章 黛塔在另一边
1
你自己得留点神,枪侠是这样说的。埃蒂嘴上表示他说得没错,但枪侠知道埃蒂其实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埃蒂的整个深层意识中——不管那儿是不是还有点知觉,并没有领悟他这话里的要旨。
枪侠看到了这一点。
他这样叮嘱对埃蒂有好处。
2
半夜里,黛塔·沃克的眼睛突然睁开了。这双富于智慧的眸子警觉而清醒。
她记得每一件事:她怎样与他们搏斗,他们怎样把她捆到轮椅上,他们怎样讥笑她,叫她黑母狗,黑母狗。
她记得怪物钻出水面,还记得那两人之中的一个——年纪大的那个——杀死了一个怪物。年轻的那个升起一堆火在那儿烧烤,随后便递给她一块串在细棍上还冒着烟的怪物肉,他咧嘴而笑。她记得自己唾他的脸,记得他咧着嘴的笑容变成了白鬼子绷着脸的怒容。
他朝她脸上狠狠抽了一下,告诉她,好哇,你就呆着吧,你就要来月经了,黑母狗,等着瞧吧。然后他和那个大坏蛋到一边去了,那个大坏蛋拿出一大块肉,慢条斯理地切开,在这荒凉的海滩上(他们带她来的地方)烤炙着。
烤熟的肉香气诱人,她却丝毫没有流露一点想吃的意思。年轻的那个还举着一块肉到她面前舞动了一番,嘴里唱着咬呀咬,黑母狗,快来咬它一口吧,她坐在那儿像块石头一样,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之中。
后来她睡着了,此刻竞醒了,他们捆在她身上绳子取掉了。她这会儿不在轮椅上,而是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下面还铺了一条,离着潮汐线很远,下面那些怪物还在爬来爬去地询问着,从水面上攫获倒霉的海鸥。
她向左边看,什么也没有。
她向右边看,看见各自裹在毯子里的两个男人睡在那儿。年轻的那个离她近些,那个大坏蛋把卸下的枪带搁在自己身边。
枪还上着膛。
你们犯了个严重的错误,他妈的,黛塔心里想着,向右边翻了个身。压在她身下的沙子吱吱作响,但这动静完全被风声、涛声和怪物们的询问声掩盖了。她慢慢爬过沙地(她自己这会儿就像是只大螯虾),两眼闪闪发亮。
她伸手触到枪带,接着便拖过一把枪。
枪很沉,枪柄磨得很光滑,她捏着很不称手。当然这点重量对她不算什么。她有强壮的手臂,她是黛塔·沃克。
她又往前爬了几步。
年轻的那个睡得像个打呼噜的石头,但那个大坏蛋却在睡眠中被什么惊扰了一下,她连忙停住把脸埋下,等他平静下来。
他西个狗娘养的鬼鬼祟祟的东西。你得检查一下,黛塔,你得检查,为了保险。
她发现这枪磨损的弹膛松开了,她想把它推上去,硬是推不上,于是她就去拉。这下枪膛弹开了。
装着子弹!他妈的装着子弹!你得先把那个年轻的砰地送上西天,然后送那个大坏蛋去见鬼,叫他嘴巴咧得老大老大——笑吧,白鬼子,这下我看你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好了,这下你就可以把他们全都收拾干净了。
她把枪膛卡回去,拉开枪栓……然后就等着。
这时一阵风刮过来,她把枪上的扳机扳起。
黛塔举着枪侠的枪瞄准埃蒂的太阳穴。
3
枪侠一只眼睛半睁半闭,一切都看在眼里。高热又起来了,好在不算很严重。还没有严重到使他不信任自己的眼睛。所以他等待着,眼睛半睁着,手指扣在他身体的扳机上,这副身体曾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