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里面含有焦虑,忧心忡忡,接着是叹息,连绵不断。
头皮一下子麻了,脖子后面像被灌了雪一样冰凉透顶。我想夺门而出,可是双脚却不自觉地向那漆黑的棺材靠近,似乎有种力量在牵引着我。
我站在棺材前,汗如雨下,想走,双脚却黏在地面抬也抬不动。忽然间,棺材的盖子动了,棺盖合缝处发出“刺刺”的声音,像是有人正在推动着棺材盖子。我低头看看自己的两只手,正无力地垂摆在大腿两侧,连手电筒也不知去向。
刺啦刺啦的声音,棺盖一寸一寸地挪动,我额头上的青筋已经突突向外凸起,跳个不停。一种强大的恐惧侵袭过来,我想把头扭向一边不看它。可是……我的脖子……动不了了,似有一双粗大冰冷的手按住了我的头颅,一动也不动,强制地让我看向缓缓打开的棺盖……
什么人……在这里?
我的双腿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膝盖更硬得打不了弯。我有一种莫名的悲哀,想我是不是被什么力量给控制了?我伸长脖子费力地呼喊,从嗓子眼里飘出的声音却是嘶哑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我哑了吗?发不出声音来,急得想落泪。
可是泪尚未掉下来,棺盖已经彻底打开。我看见一个中年妇人安详地躺在里面,面色苍白,模样就像睡着了一样自然。我心底长吁一口气,庆幸遇见的棺主并不是恶人。可是忽然有个疑问:此时天气闷热,这棺木又不透风,为何她身上没有丁点腐烂的气味儿,反而多了种清香?这香味儿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吗?我大着胆子探下身去嗅一嗅……
靠近棺主的脸时,她突然怒目圆睁,一只手臂挽住了我的脖子:“还给我!还给我……”
如同炸雷轰顶,我惊得赶紧抽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她死死抱住,正欲拖进棺材之内……
轰隆一声,棺盖合闭,一丝光亮也不见了。我只觉像掉进了无底冰窟,那死死箍住我的尸身忽然全身发光,在一片炽烈的白光中发生变化,仿佛周身一圈都被腐化了一样迅速地露出干瘪的骷髅……
“啊——”
放我出去!
我嘶哑的声音哭喊着,两条腿不停地用力踢打上面的棺盖,眼泪烫上了我的脸颊,却依然喊不出一点声音……
“放我出去——”
挣扎着蹦了起来,才发现是个梦,惊得我一身冷汗。我的双脚已经麻了,苹果把一条腿压在我身上,难怪……
我轻轻把她推开,她睡得正香。
这只是个梦魇吧?
我情愿相信是个梦魇。
看看苹果,再看看大吉普,他俩的睡相简直如出一辙。大吉普像个大字一样霸占了整个桌子,脑袋耷拉在桌子外面,像个葫芦秧子。
天光大亮。
我做好早饭回来叫他们,和苹果撞个满怀,她嘻嘻哈哈地蹦跳出去,食指放在嘴唇前面做个嘘的样子。捣什么蛋?我踏进屋子一看就乐了,大吉普半长的头发滴溜儿到桌子外沿一些,头顶的一撮已经像孔雀开屏一样扎起一个鬏。
饭桌上大吉普像打量特务一样左眼瞅瞅我,右眼看看苹果。我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头也不抬地扒拉自己碗里的饭。他没辙。
我拿起扫帚打扫庭院的时候,苹果已经嚷嚷着叫大吉普陪他去后院摘枣。空闲的时候,我的下巴托在扫帚把上不自觉地转头去望奶奶的卧室,想起晚上那个噩梦,我便心神不宁。可我,很想……刨根问底,一探究竟。
“若惜你快来看!”苹果从后院的院门里探出脑袋。
“什么?”我走过去。
原来她让我看小佛堂墙面上写的字,昨天晚上太暗的缘故,什么也没看到。墙上被烟灰熏黑的地方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充满童趣的汉字:梅雪、东子、良嫡、爸爸、妈妈……这十个字被圈在一个貌似红心一样的圈圈里,一旁是五个长短不一的人,很像抽象的米罗名画,其实应该出自孩子的手笔。
“这些图都什么意思啊?”苹果问。
“这上面画着两个大人,应该是夫妻两个,带着三个孩子走在村子里,还有他们生活片段的记录。”
苹果说:“还挺有天赋,画得跟抽象画似的。”
“就是,”大吉普欣赏道,“让我想起了古罗马庞培壁画,看样子这画画的人还挺有艺术家造诣。”
可是……梅雪?东子?良嫡?
这些名字好熟悉啊!
难道是他们,那几个在厨房里奔跑的小孩?还有一个三岁的男孩抢我手中的鸡蛋,他就叫良嫡。
怎么?他们在这个家里住过?
我又懵懂起来。
苹果在我眼前晃动手指,我恍过神来,她递给我一个大枣:“吃吧!好甜呢!”
“嗯。”我接过来填在嘴里继续发呆,食之无味一点没觉得甜,反而发现有串小小的字在墙面的下角极其隐秘的地方,若隐若现。
那段文字是什么?
我好奇地凑过去看,苹果和大吉普也跟上前读——
“我叫梅雪,今年十岁了。两个弟弟是我的宝贝,更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可惜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就要活不长了,爸爸很伤心,整天寻医问药,家里飘着浓浓的草药味儿……”
这串字被打断了,出现了三个突起的包包。
“这是什么东西?”大吉普问。
“好像是座山。”以我年幼时画过画的经验去分析,“这好像是在说,他们翻山越岭来到了某个地方……爸爸为了继续给妈妈治病,又到了很远的地方……”我继续念道,“听说舍卜坡有一位蓝奶奶,是个神人,什么样的难事求到她,都会变得很好解决。于是爸爸带上了家里仅剩的一件家传宝贝来求医。爸爸说,只要能治好妈妈的病,他就把老祖先传下来的宝贝送给这位蓝奶奶。”
后面又没有了。
这算是什么,一个小女孩儿的日记吗?这么说他们真的在这里生活过,这个佛堂后院说不定还是三个小孩经常玩耍的地方。
但是……奶奶通晓未来之事,可以参悟玄机,却从不会治病呀!更何况我离开村子之前奶奶已经去世多时,这些人来找奶奶,岂不是贻误治病?
再低头看看苹果递给我的枣,霎时惊异:“咦,我们昨天晚上看见的枣还是橘红色的呀,这些怎么这么红?红彤彤的真漂亮,就像颗颗饱满晶莹的宝石。”
“那是昨天晚上没注意到,喏!”她伸手一指,我这才看见,院子最靠角落的一颗枣树上结的果实颗颗都这么红润漂亮,单这艳丽的色泽就让人爱不释手,还真有些不舍得吃呢!
日过三竿了,我们三个人成一排坐在大门前的门墩上,等待大伯他们回来。疑问太多,心事重重,只想问个明白。夏季容易犯困,还不到午休时间,苹果已经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再看看大吉普,他在抱着门框打鼾。唉!又剩我一个人枯坐了。
等啊等啊,直到日头落西。我眼睁睁地看着门外村口的天由青变蓝,再变紫变黑,渐渐地全暗了下来,能见度很低,连村口的那颗老槐树都变得模糊了。怎么还没回来?我在想,是不是该叫醒苹果他们了,睡得太久晚上怎么还睡得着。
谁知我回头看向肩膀,大骇!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清澄明亮的黑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距离太近,近到我都看不清他的脸,近得让人恐惧。
我“啊!”的一声抽身,想站起来,膝盖却怎么也伸不直。
我歪着身子向后退,他便咄咄逼人地向前靠,不过这回我看清楚了,是那个叫良嫡的三岁男孩儿。
他什么时候坐到我身旁的?苹果呢?
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眼睛被沙子狠狠报复一番。天地似乎就要合并一般发出剧烈地震动,转眼间房屋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塌,树木都拔地而起,像长了腿一样飞跑起来……
这是什么景象?
我惊恐却叫不出声来——人呢,人都去哪儿了?为什么天崩地裂了我耳边只有刺耳的震动和轰鸣,却没有人的叫喊声?人都去哪儿了?
三岁的孩童突然发狂一般,笑得前俯后仰,根本不像是个幼小的孩子。
我头脑发懵,呼吸紧促:“你……良嫡,你是良嫡吗?”这表情哪里像个孩子,更像个狰狞的地狱使者,随时都有可能把血红的唇拉到耳边,把一张孩子的脸变得丑恶嚣张。
他仍在笑,红色的唇变成了深紫,是那种深埋黄土之下尸变之后的黑紫。一个似孩童又不似孩童的声音从他翕动的嘴里吐出:“你吃了我的血……你吃了我的血……”
他正要扑过来掐我的脖子,我惊惶地使尽浑身力气猛掀出去,胳膊一抡把这似人似鬼的孩子扇出去好远。
突然,一切戛然而止。
风停了。
房子也从坍塌中重新站立起来,好像从未塌过。
树木也老老实实地重新植根插进泥土,纹丝不动。
世界好像是太平的,什么都没有动过……
“若惜!”
“若惜!醒醒!醒过来啦!”
有人在叫我?
我缓缓地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了?突然使好大的劲啊!是不是在做梦发癔症啊?”
苹果在冲我微笑,她的酒窝那么真实,告诉我:“我还在你身边。”我激动得哭了,一头扑进她怀里抽泣难安。她笑着安慰我:“没事啦!我一直在你身边啊!你是做噩梦了!梦醒了就好了。”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可我的心跳依然剧烈。
即使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刚才那一幕幕似乎也没有发生过,可我的心跳改变不了,它确实受了一轮又一轮的刺激,快要炸裂。
“我做梦了吗?”我问苹果,自己不敢相信。我明明是睁着眼睛的啊?
“可不是做梦吗,你看看他。”苹果指向一边。
大吉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