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又有人催:“按呀按呀。”
我回过头:“慌什么?”
那人不做声。我心里有某种感觉,怎么声音这么熟悉?
我刚要回头,一只手伸过来按了“取款”的按纽。我正要破口大骂,取款口的硬币已经像下雨般地落下来,把角子机的铁兜砸得当当作响。这声音真是好听极了。800澳币,就是400个硬币,其码要砸好一段时间。我伸出手来,一杯冰冻的可乐就放到我手里。哎呀,我对悉尼这个赌场满意极了。我甚至想到古奇“在悉尼遇上老朋友”这句话里的“老朋友”指的是不是硬币。
硬币继续当当地响着。这种声音应该拿扩音器在整个赌场里播出,让热爱赌博的兄弟姐妹们听着这悦耳的声音愉快地工作。
我坐在角子机前陶醉着。眼前这部角子机使我明白了“心花怒放”这个词的含义。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迅速地伸进我的角子机的铁兜,飞快地抓了一把硬币就想缩回去。我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这只胆大包天的手,它居然想盗窃我的胜利果实。这只手拼命想挣脱,周围的人都吆喝起来:“不要放走他。”
我干脆站了起来。等我站了起来看到偷我角子机里的钱的人的时候,我一下子惊呆了。对方也惊呆了,紧抓着钱币的手一下放松,澳币哗地又掉回角子机的铁兜里。
“明绚。”我大叫了一声。
“青青?”他半信半疑、如在梦中。
我看看他,一向喜爱华服的他穿得如此破旧,甚至身上的那套西服使我怀疑他就是两年前和我一起出游时穿的那套。只不过现在已经是面目全非了。最可怕的是,他脚底下穿着一双肮脏的球鞋,十足一个乡巴佬。哪里是两年前的那个西装笔挺、富贵逼人的明绚?如果不是他叫了我一声“青青”,我肯定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旁边的看客这时觉得不好玩了。“哦,原来认识的。还差点去报警了。拜托以后不要再玩这些游戏了。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嘛。”
我拿起澳币往看客们手里塞:“对不起了,也谢谢刚才对我的捧场。拿去好好玩。”居然没有一个看客拒绝。大家伙都笑呵呵地捧着我给他们的胜利果实离开了。
我看到明绚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手里的硬币,嘴里还咽着口水。我把剩下的硬币倒进我的筒里。然后拖着明绚就往咖啡座上走。我生怕明绚又跑了,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于是把明绚抓得紧紧的。明绚乖乖地跟着我,一言不发。好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我和明绚坐在赌场的咖啡座上。这种赌场的咖啡座都是很简陋的,连桌子凳子都是塑料的,生怕你时间坐长了。然后四面都是人,远处的乐队又演奏起来了,声浪一波一波地往这里滚。我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在那里坐了这么长时间。
我为自己和明绚都要了一杯冻咖啡。明绚拿着咖啡就呼呼往下灌。我又心痛又好笑地说:“这里的饮料都是免费的。”
明绚擦擦嘴说:“你知道我不懂英文。”
我看着他:“你没有死?”
明绚又擦擦嘴:“原则上说,是没有死。”
我说:“什么叫做原则上说?”
明绚看着我手上的咖啡,我把咖啡递给他,他又一口气地喝干净了。这时他的眼睛里才有了些神采。
我又问:“什么叫做原则上说?”
明绚笑了一下。他的笑容还是那么迷人:“就是说,这个人某部分死了,但某部分还活着。”
“那你是哪部分死了,哪部分活着?”
明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就是说,以前的明绚死了,现在的明绚活着。”
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你不是死在我的怀抱里的吗?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明绚?”
明绚很害怕地看着我,突然站起来想走。我一把把他拉住。
我怒声道:“你又想走?”
明绚这时显得惊恐不安:“太危险,你见到我太危险。这次来澳洲是你自己来的吧?”
我说:“怎么是我自己来的?两年前的那个太太团都来了,还有娃娃。”
明绚捧着头,痛苦地蹲下,呻吟般的:“完了,完了。”
我也跟着他蹲下:“怎么了,明绚?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要告诉我。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明绚。你把事情说出来,我才好想办法帮你呀。”
游戏太太团 十七(4)new
明绚拼命摇头:“完了,完了。”
我尖声叫了起来:“什么完了,什么完了?”
明绚一把抓住我,眼神是充满了绝望:“你赶快走,你赶快走。我自己的恶果我自己吃。你今晚就走。不然会有危险。”
他刚说完,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就在我们的头顶上响起。
女人的声音:“亲爱的,你在这里呀。我已经找了你半天了。想不到你还有这个爱好。”
明绚迅速地抓了一下我的手,小声道:“你不要说话。”然后他站起来,和那个女人一道离去。
我慢慢地站起来。我惊讶地看到,和明绚一起的是个金发白种女人。而刚才她的国语说得是这样的好。
说老实话,我是打算跟踪他们的。虽然在悉尼我人生地不熟。但租个出租车什么的我还是懂的。但明绚和那个金发女人却魔术般地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就像海底魔瓶的那股轻烟一样,在我面前晃了一晃就不见了。在这瞬间我想起了很多有关奇迹的童话,什么青蛙王子,什么白雪公主和她的七个小矮人,什么阿拉丁神灯,什么海底魔瓶。越是浪漫的我越是想起来。这种事情应该让古奇分析一下。
我像夜游梦幻者那样端着冰冻的可口可乐在悉尼赌场游荡,寻找那个曾经和我相亲相爱的老公。这个老公两年前死在一场致命的游戏中,但现在却在悉尼赌场奇迹般地复活了。但只有那么几分钟,他又奇迹般地消失了。他创造了一个现代版的童话。
“表姐。”娃娃拉了我一下:“表姐,你没有什么事情吧?”
我痛苦地看着她:“娃娃,我刚刚见到明绚了。”
娃娃瞪大眼睛,继而东张西望:“是吗?那他现在呢?”
我摇摇头:“又不见了。是跟着一个金发女人走的。”
娃娃兴奋地问:“他有外遇?”
我摇头:“不是。他害怕那个女人。”
娃娃皱着眉头:“你应该把他拉住。”
我看看她:“奇怪,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惊奇?一个死人复活了。你这么冷静?”
娃娃看看四周:“你不记得我在广州对你说的话了?我觉得整个事件就是一个阴谋。所以我才组织这次太太团出游呀。”
我摇摇头:“明绚对我说有危险,要我尽快离开这里。还要马上走。”
娃娃也紧张起来:“那他说是为什么了吗?”
我摇头:“他来不及说。”
娃娃:“你刚才看见他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我指指扶梯。
娃娃拖着我:“那我们去找。”
我沮丧地说:“肯定走了。”
娃娃还是拖我:“这不一定。或许还在赌场。我们去试试。反正死了的人,大不了再死一次。”
这话说得有道理。但是在赌场里找人可能是天底下最难的。
娃娃说:“刚才你是在哪里遇见他的?”
我把娃娃带到刚才给我以极大快乐的角子机面前。因为刚刚才打爆机,所以这架机目前是门庭冷落,座位上是空的。
娃娃打量着机子:“你说你刚刚就在这部机子上赢了800块?”
我点头:“我就是在数钱的时候遇见明绚的。”但我省略了对明绚当时的处境的描述。
娃娃还在打量机子:“按理说,这个月之内,这部机子都只是会吃不会吐的了。”
我大声地说:“娃娃!”
娃娃还是一如既往地说:“不会,你看,机子的上面明明写着最高奖赏是5000元的,怎么会你只拿了800元它就不吐呢?你们这种看法都是错的。什么叫赌博?赌博就是没有规律的事情,没有道理可以讲的。你看过别人玩买大买小连续开20次大没有?没看过吧。这就叫赌博。这部机子才吐出了800块,还有4200块等着我们去拿,你怎么就说这部机子废掉了呢?”
我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推了她一把:“你疯了你。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找明绚。”
其实我用的力量很小,但娃娃却趁机坐到了那部机子的座位上。
娃娃得意地说:“你看,是你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的。另外,找明绚是你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找他?我知道他最讨厌我了。如果你找到他,就帮我向他表示祝福,庆祝他死而复生。好了,我现在要开始了,你赶快去找他吧。”
我悲伤地看着这个小人精。她一身白衣白裙的,赌场里怎么没有人查问她的年龄?
我又开始端着可乐梦游。在一张玩大小的桌子前,我见到了李太太,李太太化了浓妆,打扮成一个阔太太的样子。我平静地对她说,我见到明绚了,她的先生可能也没有死,也可能就在悉尼。李太太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她知道我刚刚打老虎机赢了800块澳币。她以为我乐疯了。她一再劝我先回酒店,不要碍她继续发财。
我忧伤地回到了酒店。在酒店的大堂吧里我见到了王太太和苏太太,我正想把我遇见明绚的事情告诉她们,王太太却以某种借口把我赶走了。于是我又去找陈太太。陈太太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看收费电视。她听了我的陈述却一言不发。
我突然有了某种怀疑。事情好像越来越清晰,但我又抓不住头绪。我问陈太太:“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了?”
游戏太太团 十七(5)new
陈太太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我:“我们知道了什么?”
“他们都活着。”
陈太太叹了口气,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问我:“你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