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容我失礼问问,你和男人说话时是怎样的呀?”
“基本一样,但是会保留一点点距离。比如说,这样,牵着手。”
山根握着堂户的右手,离开了一点距离。
“对我来说,这样其实更方便说话,黏得太紧的话,会不好意思的。”
“我相反,如果不尽量缩小个人空间,就说不出想说的话。个人空间——你理解不?”
“不理解。”(录入:我理解了,世间称之为倒贴。大雾)
“人类会以自身为中心,将半径一点五米半左右的领域视为个人空间,一旦别人踏进,就会觉得紧张。就像你刚才那样。若他人和你的距离不足一点五米,想必你会感到一定压力的,会紧张吧?抱歉,我刚才给你施压了。”
“只是牵着手的话,还好。”
“牵着手,就会有平和的感觉吧?”山根再度窃笑,“除了拥有相同基因的人,剩下的都是敌人。身边有敌人,当然会萌生戒意,生存就是战斗!这个地球上,有生命的物体都是互相杀戮、互相灭亡而幸存的。我们的基因,大概从很早前就刻上了防备敌人的手段,故而总会不知不觉目测安全距离。这种谈话是不是挺无聊的?”
“不会无聊呀。”
“那就好,我很喜欢和别人说话。嗯,只有人类才是特殊的,是社会性的动物。然后,该怎样表达呢?个人空间会根据社会性增大、缩小。拥挤的公交车内,大家的个人空间都是萎缩的,不断缩小、再缩小,难免觉得很挤。相反,当个人空间变大——譬如独自开车时,整辆车都会变成个人空间。但话说回来,蜜蜂和蚂蚁同样都是社会性的共同生活,它们是例外的。你喜欢蜜蜂?我讨厌。”
“那个……”
“嗯?”
“我就算是跟朋友相处时,都会有意保持些许距离的。”
“是吗?据说女性的个人空间相对要狭窄一些呢。有时,女孩子聊天几乎脸碰脸。”
“我做不到,唉……”堂户叹息着缩了缩脖子,“嗯……咦?我好像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啊,对了!我正要到玄关那边,却迷了路!那个……山根小姐,你知道去玄关怎么走吗?”
“当然。”山根用下巴向走廊那端示意,“对面就是。”
“那里有要收拾的东西!那个……以后再来跟我聊天吧,我先走了。”
“好,再会!”
堂户离开山根,继续沿走廊前行。
走廊里几乎没有安装照明设施。就算有,也只是零星几处,而且并未亮灯。用电过度会使发电机超出负荷,所以只好把总开关的安培数设至最低,不常用的电灯一概不开。
四下里一片昏暗,令人毛骨悚然。堂户回头寻觅山根,但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手上还残留着两人手掌的触感和温度。
前方传来话音。堂户拐过走廊的一个弯角,打开一道门。门那边是连接玄关的大厅,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冷然泛光,模模糊糊倒映着天花板上那巨大的照明灯。右手边有条大楼梯直通二楼,楼梯的正中间是一道左右双开门,门外就是玄关的门廊。
背门而立的,正是路迪。她顺滑的金发拢至后脑,扎成一个俏丽的马尾,虽说是混血儿,身材却很娇小,哪怕跟日本女性站在一起都很难显眼。她用一口略带英语口音的日语,开朗地大声打着招呼。看来,其他客人都如约到访了,路迪正在尽地主之谊,欢迎他们到来。
“啊,堂户小姐!”
路迪察觉到堂户,向她招招手。堂户轻轻颔首,走到她身旁。只见四位客人身上积着厚厚的雪花,兀自瑟瑟发抖。他们正满脸疲惫地抖落头上的积雪。
“各位,接下来的一周内,将会由这位堂户小姐照顾我们,请大家友好相处哦!”
“各位好,初次见面,我是堂户。”
堂户垂首问候,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只顾拍打身上的积雪。
“啊,您好!我叫古加持,请多关照,请多关照!”
高大的古加持抬起头来,亲切地打了声招呼,他身旁的无多和入濑跟着默默点了点头。自报姓名之余,无多亦帮入濑报了姓名。这位芳名入濑的女性,只是像机器般把脸面向堂户,一句话都不说。和他们同来的另一位男性是鹫羽,堂户认识他,他们曾同乘先出发的那条船。
“鹫羽先生,接船辛苦了!”
“别客气。”
“我们要做的准备太多,无法分身,只好劳烦鹫羽先生帮忙接船。房间里很暖和,请好好休息。我带大家去房间吧。虽然不是很宽敞,但打扫得很干净,肯定不会让各位失望!虽然城堡的各个地方给人印象较怪,但房间内还是很不错的,再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装潢风格哦!啊,直接穿着鞋子进来就行了,地板很滑,请小心点,我都摔过两次啦!”
路迪领着客人走进大厅。
和奇妙而不可思议的城堡相比,身为主人的路迪,竟给人一种无忧无虑之感。这性格跟阴暗、压抑的城堡截然相反,但又不像是故意做出的演技。堂户以前看城堡说明书时,曾想象路迪是位脑子有点问题的老女人,但实际会面之后,却意外发现她是一位聪明伶俐的女性,而且还很年轻,和自己差不多岁数。本来,听说要到一座莫名其妙的岛上出差,堂户还觉得非常可疑,但和路迪见面之后,就决定来江利岛了。
“堂户小姐,塑料管还放在外面,请收拾一下,以免冻坏。”
“是,对不起,我马上去收拾!劳烦路迪小姐出来迎接客人,真是非常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把晚餐搞定吧!诸位,请跟我来。”
“等一下!”鹫羽喊住了路迪,“观月先生到了?”
“还没到呀。”路迪夸张地摊开两手,“观月先生在哪里?难道没坐上这艘船?”
“没有,他和我们一道来的,但一踏上岛就无视鹫羽君的带路,独自先走了。说起来,走到一半时都忘了看那家伙有没有留下脚印了,该不会迷路了吧?”
古加持笑得东倒西歪。
“不会是遇难了吧?”
“不会吧!”鹫羽脸色一紧,“眼下,还来得及循着足迹找到他。”
“没准他是个意想不到的糊涂蛋呢。”
“有可能!”
鹫羽和古加持咬着耳朵笑道。
此时,门开了。一个全身都被雪覆盖住的小个子男人突然闯了进来。门外是皑皑大雪,混着雪花的寒风如虎狼般自男人身侧扑进。男人反手将门关上,也不拍拍身上的雪,便径直走向众人。
“哎呀,你们还真快呢!”
“是观月先生?”
“嗯,对。”观月眼光直勾勾盯着路迪,“你就是把我们召来的人?”
“对,没错,我就是路迪。接下来的一周,让我们友好相处吧!请多关照。”
“没想到你会让我们坐捕鱼船!如此不周到的服务,先行谢过,望多关照!那好,观月的房间在哪里?”
“稍等,我想您先把身上的雪拍拍较好。现在,就带诸位去各自的房间,请跟我来吧。我先说明一下,这幢建筑物里只有一个浴室。虽然一次能容纳十人,但事先没商量好的话,女性和男性不方便一起泡澡,虽然我不介意混浴。”路迪掩口一笑,“但话虽如此,其实浴池是不能装水的,因为很早就断水了嘛。嘿嘿嘿,就请大家忍耐一下,别泡澡了吧!”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一星期都不洗澡?”
“有两个淋浴室,一楼和二楼各有一个。一楼是女性用,二楼是男性用。”
路迪说着,拉古加持他们上了二楼。客房都在二楼的东侧那栋,所有人都可以拥有一个独立房间。现在,除了先到的那些人,其他人都未分配房间,大概接下来就该安排这些事了吧。堂户在楼梯下目视着他们离开,而后转身开门去收拾塑料管。
外面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系着围裙、连大衣都没穿的堂户冷得几近冻僵。雪越下越大,大风低吟着呼啸而过。先前用水将雪溶化的地方,又开始慢慢积雪,眼下则成了一张雪白的画布,只消有支画笔在手,就能够尽情泼墨。堂户紧缩着身子,从积雪里挖出塑料管,急忙退回屋内。她从里面反锁上门,将塑料管缠绕在门边的雨伞架上。或许,最初选择用水融化积雪的方法是错的,如此大的雪,放水根本没用。
她转身将大厅抛诸脑后,回厨房继续准备晚饭。
“暖炉里面装了煤油炉。”无多用冻僵了的手扶着暖炉,瞅了瞅里面,“冻住了啊。”
他离开炉子,走到入濑坐着的床边。入濑可能不习惯长途旅行,眼下正累得瘫坐床上。无多挨着她坐下,床像波浪般晃动了一阵。她勉强向无多挤出一丝笑容。被雪打湿的外套挂在窗边的挂钩上,仿佛和白色的窗帘融汇。只有帽子依然戴在她的头上。
“冷不冷?”无多问道。
入濑摇摇头。
“写生簿在哪里?包里?”
入濑又摇摇头。她从长裙的口袋里拿出一本代替写生簿的大便签本,封面上画着一只黄色的小鸡,还挂着一支小小的笔,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个便签本。她打开本子,握笔疾书。
·这个就可以了(录入:用带·代表写的,因为入濑是个哑巴)
·写生簿好大
入濑写毕,递给无多看。
“这样啊,虽然跟我用便签本也行,但其他人可能会看不太清楚,毕竟这本子太小了呀。大的写生簿,别人看着也方便些的。”
·这个就行!
最后那个感叹号强调了她的想法。
“我知道啦,你喜欢就好。”无多无可奈何道,“我的房间在对面,有事的话就来找我吧。”
他起身往房门走去,写字的声音在他背后沙沙响起。正打算开门时,有东西砸到了背上,坠落地面,是入濑的便签本。
·等一下
掉在地上的便签本,恰好翻到了她写字的这页。无多捡起本子,回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