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怎么死的?」
「这个……孩子,我想莎丽说的对,」迪德里希突然站起来,「我想我们已经谈得够多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
沃尔弗特的眼睛亮起来,像小动物似地,不断地在霍华德及迪德里希之间来回瞥着。
「在他们把你留给我十年之后,农场里发生了一场火灾,他们俩都被烧死了,」迪德里希摸了摸头,一副很奇特的疲惫表情,「孩子,对不起,真被我搞砸了。」
霍华德呆滞的目光引起埃勒里的兴趣,因为他忽然想到,他可能将亲眼看到一次失忆的发作。不过,这个想法却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很快地说:「霍华德,这些事情都不太确定,也太刺激了,莎丽说得对,为了不让……」
霍华德连瞧也不瞧他:「他们什么也没留下来吗?旧照片什么的?」
「孩子……」
「见鬼,回答我!」
霍华德站起来,摇晃着。迪德里希吃惊地看着他,莎丽抓着他的手臂,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霍华德。
「这个……这……孩子,大火发生之后,你妈妈的一个亲戚,在出席葬礼之后,拿走了一些没有被烧掉的东西,农场全部抵押掉了——」
「什么亲戚?他是谁?怎样可以找到他?」
「毫无线索,霍华德。事情发生之后不久他就离开这里了,事务所的人也找不到他的下落。」
「原来这样,」霍华德说,然后用慢而厚重的声音接着问,「他们葬在哪里?」
「这我可以告诉你,孩子,」迪德里希很快地说,「他们被合葬在菲德利蒂墓园。大家来点咖啡好不好,莎丽?」他说,「我想我需要一些,霍华德也……」
但霍华德正在走出书房。他的手微微提起,眼睛张得大大的,而且走得跌跌撞撞。
他们听到他走上楼的踉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屋子顶楼传来用力的关门声。
莎丽看起来很生气,埃勒里以为,她可能会发作。
「迪兹,这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你应该知道霍华德连最轻微的刺激都受不了的!」
「但是,亲爱的,」迪德里希一脸无助地说,「我还以为,让他知道了,对他来说比较好。他一直都很想知道的。」
「至少你也应该先和我商量商量啊!」
「对不起,亲爱的。」
「对不起!你有没有看到他刚刚的表情!」
他很困惑地看着他的妻子:「莎丽,我不理解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觉得,如果霍华德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对他来说会比较好……」
——莎丽,你嫁给了一个聪明的丈夫。
「我想打断一下。请原谅我的失礼,」埃勒里语调轻快地说,「谁也没有请我发表意见,不过,莎丽,我认为,范霍恩先生做的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当然,对霍华德来说这是个很大的刺激——对一般人来说都会如此。但是,霍华德对于自己身世的一无所知,是造成他不快乐的主要原因之一,一旦他的情绪恢复之后……」
莎丽理解了他的话——这可以从她眼皮的放松以及双手的不再颤抖看出来。不过,她仍在生气——以女人的方式;也许更加生气了。
她只是这样说道:「好吧,也许是我不对。对不起,亲爱的。」
接着,沃尔弗特·范霍恩说了一句真正让在场所有人都吃惊的话。他本来一直都高高耸着他那双瘦骨嶙峋的膝盖,身体弯弯地向前倾着,现在,他突然像玩具「箱子里的杰克」,把身体弹起来成九十度,浴袍也松了开来,露出脆弱而毛茸茸的胸口。
「迪兹,这件事会对你的遗嘱有什么影响?」
他哥哥瞪着他:「我的什么?」
「对于这些技术问题你向来就不怎么懂,」沃尔弗特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变得比较铿锵,没刚才那么酸,「你的遗嘱。遗嘱!遗嘱在法律可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像目前这样的状况,可能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这种状况?沃尔弗特,我不明白有什么『状况』!」
「那你认为现在的状况——是正常的吗?」沃尔弗特露出他那种带有戏弄意味的微笑,「你有三个继承人——我、莎丽和霍华德,霍华德是个养子,而莎丽是你最近的妻子——」埃勒里几乎可以听到他说最近两个字时加上的引号。
迪德里希静静近坐着。
「——而据我的理解,我们三个人是应该平均分享的。」
「沃尔弗特,我一点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想干嘛?」
「你的其中一位继承人刚刚成了一个姓韦伊的人,」沃尔弗特咧嘴笑着说,「对于律师来说,这可是很大的不同。」
「我想,」莎丽说,「我跟奎因先生到花园走走,迪兹。」
当埃勒里正要起身,迪德里希轻声说:「别去。」然后他站起来向他弟弟走去,在他弟弟跟前站住,俯看着他。沃尔弗特有点紧张地往后娜,同时露出他灰黄的牙齿。
「没有不同,沃尔弗特,而且以后也不会有。我在遗嘱里已经明确地指出霍华德的身份,他合法的名字是霍华德·亨德里克·范霍恩。除非他自己要换,否则这将一直是他的名字,」迪德里希霎时间变得异常伟岸、气势逼人,「沃尔弗特,我不明白的是:你究竟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你知道我不喜欢含糊其辞。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提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
沃尔弗特那双鸟眼似的小眼睛里,又出现刚才那种令人厌恶的神情。两兄弟互相瞪着,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埃勒里能听到他们的呼吸——迪德里希深深的呼吸,沃尔弗特急促的喘息。就像是那种能够改写历史的、真正充满危机而无限漫长的瞬间,只要一只苍蝇拍动翅膀,都可能掀起一场灾难。或者说,这只是埃勒里的感觉。因为沃尔弗特几乎可以说不可能知道「那件事」。
时间过去,沃尔弗特把脚放下来——还发出吱嘎嘎的声响。
「迪兹,你真是他妈的笨蛋。」他说,然后像个稻草人似地走出书房。
迪德里希还是站在那里,保持原来的姿势。莎丽站起来走向他,垫起脚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用眼神向埃勒里道了晚安,接着便也离开书房了。
「奎因先生,先不要走。」
埃勒里在门口转过身来。
「这事情的发展和我所预想的不太一样,」声音听起来很哀伤。迪德里希用他一贯的声调笑了一笑,然后走向一张椅子,「人生总是不断让我们产生希望,不是吗?请坐,奎因先生。」
埃勒里希望霍华德和莎丽还没有上楼去。
「我好像记得我曾经为我弟弟辩护,」迪德里希苦着脸说,「因为考虑到他是个不幸福的人。我忘了说的是,悲剧总是结伴发生的。对了,关于那两万五千元的事,你有眉目了吗?」
埃勒里几乎跳起来。
「什么?范霍恩先生,才过了二十四小时。」
迪德里希点点头,他绕过桌子,坐在它后面,开始忙着整理桌上的文件。他说:「劳拉告诉我今天下午你出去过,我以为……」
——该死的劳拉!埃勒里心想。
「嗯,我是出去过,但是……」
「像这么简单的事情,」迪德里希谨慎地说,「我是说,我以为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
「有些时候,」埃勒里说,「最简单的案子,也是最困难的。」
「奎因先生,」迪德里希缓缓地说,「你知道是谁拿了那笔钱。」
埃勒里眨了眨眼。他气自己、气迪德里希、气莎丽、气霍华德、气莱特镇——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气他自己。他早该想到,像迪兹这么敏锐的人,是无法用废话欺瞒的——即使他挂着了不起的「奎因」招牌。
他很快做了决定。
他不说话。
「你知道,可是你不告诉我。」
庞大的身躯在桌子后面旋过去,把他的脸转开,像突然需要收敛什么。然而,透过他衣服肩膀部分拽出的长长的褶子和他完全静止不动的身体,恰恰能感觉出这表面之下,他的身体中正有巨大的力量在挣扎着。
埃勒里还是没说话。
「你不告诉我,一定有很不一般的理由。」他一下子站起来,身体却也因而宁静了,站在那里,手在身后握着,望向窗外的黑暗。
「一个很不一般的理由。」他又说了一次。
但是埃勒里只能继续坐在那里。
迪德里希强壮的肩膀松垂下来,他的双手因抽摘而皱缩了,整个感觉很奇怪,像死亡。如果在这一刻验尸,范霍恩先生将被发现已死于疑惑。他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他怀疑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除了真相。对于一个像范霍恩这样的人来说,这种感觉真的像死亡。
接着他又恢复了常态。埃勒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不管刚才的感觉是什么,那感觉已经死亡了。迪德里希已经将它解剖,然后丢弃。
「我活到这把年纪,」他微笑着说,「早学会看出别人是否在敷衍我。你知道是谁干的,可是你不告诉我,就是这样。奎因先生,这件事先放下吧。」
埃勒里只得说道:「谢谢。」
他们聊了几分钟莱特镇,但是谈话进行得并不如意。
一逮到机会,埃勒里便站起身来,两人互道晚安。
但是,走到门边,埃勒里停下来。
「范霍恩先生。」
迪兹有些惊讶。
「我几乎又忘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告诉我,」埃勒里说,「那老妇人究竟是谁?我曾经在花园看到过她,也从楼上看到她走进一个黑暗的房间里,她是谁?」
「你是说……」
「别告诉我,你根本不知道这人,」埃勒里缓缓地说,「因为我会在夜晚大声尖叫的!」
「老天,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没有,为这事我都快要疯了。」
迪德里希一直笑个不停。最后,他擦了擦眼睛,抓着埃勒里的手臂:「先别走,喝杯白兰地。她是我母亲。」
事情一点也不神秘。克里斯蒂娜·范霍恩快接近一百岁了,或者说,一百岁快接近克里斯蒂娜·范霍恩了,因为她对时间已经没有感觉,现在的她和四十几年前的她一样——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