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听清楚!”
铁拳风暴不知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具体时间,只见男人气喘吁吁地揪起漂撇学长的胸口。
“要是学乖了,就别再……呼,别再干那种混账事了,懂了吗?”
“混账事?”
虽然声音嘶哑,漂撇学长的口齿仍相当清晰,令我大为惊讶;因为我做梦也没想到他还有余力说话。
“具体上是指哪些事啊?”
“啊……?”
男人似乎比我更为惊讶,一瞬间,他那因敌意而高竖的眼角松缓下来,黑眼珠缩得和针孔一样小,但凶恶的怒意随即又染上他的脸。
“你这混球,还,还敢耍嘴皮子?”
“小,小弟只是做个确认而已,愚见以为呢,最好先请教一下比较妥当——”
“啰嗦!”
男人的拳头又如雨般落下,不知何故,他同时也失去了方才那股凶残的冷静。
铁拳和膝盖踢都和刚才一样正中目标,但男人却焦虑狂怒,仿佛招招都落空似的。
对于无力反抗、遍体鳞伤的对手,为何要如此愤怒亢奋?对此感到不可思议的似乎不只是我,只见保管上衣及银框眼镜的荣治满脸不安,女人的表情亦从烦闷转为皱眉,静观事情的发展。
“混账、混账、混账、混账!”
男人眼球充血,呲牙裂嘴,一拳接一拳地招呼过来,一拳接一拳地命中漂撇学长。
我突然发现,漂撇学长虽未抵抗,但当对方攻击胯下等男性要害时,他便会巧妙地扭动身体,故作踉跄之态,以身体其他部分格挡,漂亮地躲开。
不光如此,他再怎么挨揍,也不会像刚才的我一样硬是站住脚,反而软趴趴地垂着双臂,尽可能地分散冲击并加以吸收。
“你,你听好,在……在我跟前,别……别再耍嘴皮子!”
“不,这个呢,小弟只是想请教一下小弟过去到底干了什么混账事、说过什么混账话。我总不能随口敷衍……”
“这,这个臭小子,还……”
漂撇学长那悠哉得不合现状的声音令男人怒火中烧,只见他的眼球分别往左右外斗。
“老、老子剁了你!”
越是激动,男人的出拳动作越大,打偏的次数也越多。
“做成肉酱!”
“在那之前,请务必告诉小弟理由——”
“啰嗦!”
如此这般,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然下山;这种胶着状态究竟持续了几个小时?
男人因过度疲劳,头发散乱不堪,领带也歪到一边;他满脸汗水,活像淋了整头的油一样。
“啰,啰嗦!”
即使他再如何大吼大叫,看他气喘吁吁、膝盖发抖,早已经没有一开始的魄力;老实说,非但不可怕,还有点引人怜悯。
“你给我闭嘴!”
如今,男人就像技拙的舞者在舞厅里跳舞时一样缩腰翘臀,每当他挥拳时,全身宛如被自己的手臂拉着跑似地动摇西晃,眼神也相当空洞。
另一方面,漂撇学长亦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但和男人相较之下,尚可说是精神奕奕,与起先并无太大变化。虽然他留着鼻血,眼皮也发肿,但一张嘴巴依然元气十足;最重要的是,他的精神完全未受挫。
学长甚至尚有余力浮现笑容,而他的笑容犹如恐怖电影中从坟场苏醒的僵尸一般,给予男人近乎恐惧的压力。
仔细一想,漂撇学长被如此痛殴,膝盖却未曾落地,一直站着,是在太耐打了。我不由得再次对漂撇学长的强韧——或许该说迟钝比较正却——惊讶不已。
这么看来,简直搞不懂被打的到底是哪一边。
“山,山田老大……”荣治似乎比我更为痛切地感受到对手的强韧之处,声调亦是半哭状态。“你,你没事吧?”
“白,白痴,说啥鬼话?当然没事!这种货色,俺一根手指就捏死他!荣治,你干嘛?别过来!不准插手!”
“可,可是……”
“俺要亲自解决这小子……”
男人大幅挥动手臂,但他已到了界限,轴足的膝盖猛然弯下,宛如一脚踩进烂泥巴里似地跌了个狗吃屎。
“山,山田老大!”
见了这幅不可置信的景象,荣治半是尖叫地跑过来,而男人已无力阻止他,依旧趴在地上,发出冒泡般的咕嘟咕嘟呻吟声。他早已筋疲力尽,跌跤更让紧张的丝弦应声而断,令他再也无法自行起身。
说来可笑,漂撇学长在毫无反击的情况下赢了男人。不,用赢来形容或许不恰当,但男人已趴在地上,而学长虽摇摇晃晃却仍站着;任谁看了这幅情景,应该都会有相同的感觉吧!
“混,混账……”那个姓山田的男人一面被扶起,一面喃喃细语:“荣治,你,你上!”
“咦……咦?咦?”荣治仿佛不明白男人的命令之意,交互打量着山田氏与漂撇学长。
“嗯……叫我扁他喔?”
如今,看在荣治的眼里,漂撇学长恐怕已比僵尸更为可怕;这应该是他初次对老大如此露骨地展现出不情愿之色吧!
“当然啊!怎么能放过宫下这个龟儿子!”
“可,可是……其实我现在有点感冒,嘿嘿!”
“嗯?难怪我觉得你声音怪怪的——你是白痴啊?啥感冒?快给俺动手!”
方才一直沉默观战的女人,突然打断又开始说起关西腔的山田氏。
“——慢着,慢着。”
她熄掉刚刚点燃的香烟,将手插在穿着迷你裙的腰上,靠近两个男人。
“他不是啦!”她啼笑皆非地以下巴指了指漂撇学长。
“啥米?”
“我说你认错人了,他和那个小弟都不是宫下。”
“喂,喂!露咪,你……你说什么?”
惊讶成了最有效的强心剂,本来已经完全软了腿的山田氏猛然起身,险些撞飞荣治。
“他们不是宫下。”
“你到现在才讲?那你刚才从头看到尾,以为我们在干嘛?”
“我哪知道你们在干嘛?”
那个名叫露咪的女人虽然一脸不悦,神色却又充满淘气,仿佛即将狐媚地吃吃发笑一般;她依序打量着山田氏、荣治、漂撇学长及我的脸。
她撩起烫卷的短发,真的笑了出来;只不过,不是我所想的狐媚笑容,而是噗嗤一声、强忍住爆发般的笑法。
“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呢!而你之前不是大发脾气,说有帮年轻人拿了哪家公司的支票以后就跑了;我还以为你逮到他们才下手痛扁的。”
“我们是冲进‘安槻宅第’把这两个小子带出来的,用膝盖想也知道我们在想什么吧?”
“为什么?宫下早就搬走了,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
从事后听到的话来判断,山田氏等人似乎是偶然开车经过‘安槻宅第’;行经建筑前时,他们正好发现漂撇学长和我正在翻动305室的信箱,误以为是宫下学长与朋友一起回到从前的住处拿邮件,便连忙停下宾士,冲进了抓我们。
“——请问……”
漂撇学长不知自己能否插嘴,小心翼翼地打量山田氏与露咪。
“你们找宫下有什么事?”
“你咧?”山田氏从荣治手上接过银框眼镜戴上,并拿出梳子梳理乱掉的头发。“你和那小子是什么关系?”
“朋友。”
“你们去那小子的公寓做什么?”
“他老家的父母联络不上儿子很担心,所以我们帮忙调查。”
“原来如此,宫下那混账搬家,连你们这些朋友和父母都没通知啊?哼,也难怪啦!”山田氏一面拿下眼镜,一面以手帕擦脸,自暴自弃地大声笑道:“理由你们懂了吧?要是被我们逮到,他就得吃刚才那种苦,当然怕得不敢跟任何人将啊!”
“宫下做了什么事?”
“好啦!”山田氏停下了穿外套的手,显得有些犹豫;终究,他只是耸耸肩,如此带过:“这问题去问他本人吧!对那小子而言是不光彩的事,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内容。”
“我以为他借钱不还才逃走的。”
“借钱?”不知是哪里好笑,这会儿男人露出了相当游刃有余的笑容、甚至近乎天真无邪近乎孩子气的笑容。“那到不是,没人能从我们手中卷款逃走的。”
“哼!”露咪刻意大声地哼了一声。“是吗?”
“总之——”山田氏已经完全找回自我,从容地无视露咪。“抱歉啦,小哥。”
他对荣治使了个眼色,荣治连忙扶我起身。说来丢脸,我一直躺在地上呻吟。
“不不不,解开误会,我就放心了。”
“这些就拿去当医药费,一点小钱,不好意思。”
我悄悄看了一眼,山田氏从厚实的皮包中驱除几十张一万元纸钞,随手塞进漂撇学长的手里。当然,以两人份的医药费而言,这数目岂止是一点小钱,根本是绰绰有余;我想,这些钱应该算是要我们别把事情搞大的和解费吧!
“还有——喂,露咪!”
“干嘛?”
“把你的名片给他们。”
“咦?为什么要我的?”
“不要问,快点拿出来!”
我站得比较近,因此是由我接下她的名片。一看之下,上头印着‘丝丽绮俱乐部 阿呼露咪’。
“阿呼(AKOYA)小姐……对吗?”
“我好惊讶!”露咪小姐瞪大了眼睛,吹了声短口哨。“你是头一个没看念法却叫得出我姓氏的人。”
“这家店是她开的,欢迎你们有空去坐坐。”山田氏抓住了这个微妙的时机,用字遣词变得客气许多。“啊!当然,我会和她事先谈好,你们不必担心,可以玩个痛快。”
这话似乎是暗示我们不用付钱;这也是和解费的一部分吗?山田氏接着又拿出自己的名片,上面写上几笔,递给漂撇学长。
“要是她不在,离开的时候把这个给店里的人看一下就行了,请多担待。”
我想,这句话应该是‘今天这件事就此一笔勾销,请多担待’之意吧!
“——当时收下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