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开了,一位白衣女子怔怔走进来,她似乎听到了虚无缥缈的琴声,犹豫而耐心地寻找着,终于,她手抚镜面,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与欣喜,仿佛看到了静坐在江中小船里的抚琴者。
姜惑胸口剧震,他认得这位白衣女子,那是他的母亲——苏妲己!
幻谔之镜越变越大,越离越远,镜界消失在远天之外,然后整个镜面都已与现实合为一体,再难分辨。但镜中的景象却依然留在了姜惑的视线之中,他的母亲——苏妲己已站在江边,两眼怔怔望着自己,面上飞起一抹嫣红,颤抖的嘴唇边似有千言万语欲语还休。
姜惑这一刻只想放声狂呼,只想扑入母亲的怀中,但他的口唇与四肢根本无法配合思想,他仍不得不静静坐在小船上,凝望着母亲那秀美的面容,一心一意地奏着琴。他狂涌而出的想念只能通过目光和琴声传递给母亲,他知道她看到了听到了,也读出了他所有的感觉……
木舟终于靠岸,姜惑站起身来,忽觉天旋地转,几乎跌下船去。这并不属于他的身体竟是如此的虚弱,几乎无法承受他本身的重量,苏妲己勇敢地趟过冰冷的江水,扶住了他。而他亦拼尽自己的最后一分力量,牢牢地抱住了苏妲己。
刹那间,姜惑的心底传来无数复杂的情绪,眼前的女子给予自己的不但是那种母亲所特有的温暖、安全、依赖,也有经过生死相恋后情人的刻骨的相思、疯狂的想念与久别重逢的幸福!
这复杂而难言的种种感情把姜惑惊得目瞪口呆,他终于明白:那个与自己合为一体的真正的抚琴者,竟是自己的父亲祁蒙!
随后的事情就像一场舞台上演的大戏,主角是祁蒙与苏妲己,观众是他们的唯一的爱子——姜惑。
祁蒙带着苏妲己离开那条不知名的大江,漫无目的地走着,直至来到一座生满野花的小山谷里,就此伐木造屋,男耕女织,这里是他们的新房,也是他们温馨的家。
令姜惑与苏妲己震惊的是,祁蒙是一个哑巴,他并不会说话,也不会用文字表达自己的任何想法。但他的心思都可以被姜惑丝毫无误地捕捉到,除了那一场关于“大劫难”的信息。而他的妻子,或者说姜惑的母亲原名并不叫苏妲己,而是叫做扶江,在祁蒙的心里总是唤她“江”,他们在曾经消逝的一个时空中相恋相许,然后因为那一场“大劫难”的发生而分开,直到祁蒙在浓重的黑暗中等待了无数年后,方才有这一次的重聚。
苏妲己试着猜祁蒙的姓氏,如果猜对了就让他点头承认,但却总是被他摇头制止,因为他知道一旦猜出他的身份就会带来天大的灾祸,同时也会提前带来离别。于是苏妲己也就不再坚持,她叫他“琴人”,因为见到他时,他正在抚琴,更因为,他是她今生永世的“情人”。
或许对于苏妲己来说,与祁蒙的相遇点燃了她平生第一次的恋火,但对于祁蒙来说,这是他与爱妻在生死永别后的再度重逢,或许也将是最后一次重逢,所以他无比珍惜与妻子相处的每一个时刻。他懂得命运的残酷,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次的重逢只有十二年的时间,十二年后,他将义无反顾地踏上另一条不归之路,而只能把苏妲己留在无边的孤独与思念之中。提前预知的离别是如此痛苦,所以他才会加倍地把最柔情的顾盼与最体贴的照顾交给苏妲己,令她从内心深处体会到这世间最极致的幸福。
离山谷五里外有一个集市,祁蒙经常带着苏妲己去集市与周围的村民交换生活必需品。那些村民所使用的工具原始而简陋,并不流通货币,集市上都是以物易物,没有为了些许蝇头小利的争执和讨价还价,村民们总是心平气和面带微笑,快乐无处不在,似乎除了旱涝天灾、生老病死,其余任何事情也不能让他们发愁。
他们也没有文字,简单而直接的语言与苏妲己的口音完全不同,她只能更多地用手势交谈。渐渐地她明白了这是一个距今遥远的时代,没有八百镇诸侯、没有大商王朝,也没有父亲兄长、亲人和朋友,甚至连她的所有的过去也就这般平空断了联系。
幸好,对于苏妲己来说,有了祁蒙——琴人,也就拥有了一切。她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也不了解他的往事,甚至不明白自己如何会与他相识,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离开他,那是一种深入肌肤与骨髓、延绵了万千年代、与她的生命息息相关的感觉,无须用言语解释,即使是天涯海角与之相随亦无怨无悔。
祁蒙的双肩都受过重伤,一直无法痊愈。奇怪的是有时候伤势已经完好如初,但过不了多久又会反复,祁蒙的身体亦是时好时坏,偶尔行动如风,不但抚琴自如不受一点儿影响,甚至可以执刀而舞。苏妲己不懂武技,瞧不出祁蒙的武功高低,却总是执拗地相信自己的丈夫必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更多的时候,祁蒙总是显得虚弱无力,他的右臂伤得最重,骨骼几乎全碎,但奇怪的是他从来不觉得痛苦,仿佛那条胳膊根本不是他的。苏妲己只问过一次他受伤的缘由,那时祁蒙的眼里闪过一丝狂乱的惊惧和痛苦,然后紧紧抱头不语。苏妲己猜想那一段回忆定然是祁蒙最不愿意回忆起的事情,于是从此不再追问,只是紧紧偎在他的怀里,用翻涌的柔情替他抚慰心底深处的创伤。
而关于祁蒙受伤的原因,连姜惑也无从得知,他只确信这一切都与那一场“大劫难”有关。而每当触及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祁蒙就会望着渐沉的夕阳凝思冥想,很长时间地发着呆,眉骨上那一道伤疤也因苦思而显得分外深刻,最后他会默默地抱着苏妲己,紧紧地、用尽全身的力量,如同他们第一次在那江中的小木舟中相逢,仿佛一松手,就会永远地失去她。
而当祁蒙抚琴时,就是苏妲己最快乐的时光,她会支颐闭目,静静地听他的琴声,然后和琴而歌,再情不自禁地翩翩起舞,最后舞入丈夫的怀里。
苏妲己大概已经感觉到了,祁蒙的心里有一个极大的秘密,她不敢问,她怕那残酷的真相会让她现在的世界分崩离析,她只想更久地把握住他和她的幸福。
第二年的春天,苏妲己发现自己怀孕了。或许因为她的心中有无数疑惑,她早早就决定给未出生的孩子起名为“惑”。
这一年的冬至,苏妲己生下了一个男孩。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午夜,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而祁蒙紧张得双手颤抖,等到哇哇大哭的惑刚刚落地,祁蒙不顾血污,甚至略显粗暴地从苏妲己怀中把惑抢过来,抱到火堆边,在他身上细细察看起来。
通过祁蒙的视觉,姜惑看到了才出生的自己,那么小小的婴孩,像一块粉红色的娇嫩肉团,在婴孩的左腰侧,有一块奇怪的胎记,色呈紫蓝,二寸宽,三寸长,胎记处的肌肤恍若透明,隐隐可见有几道弯曲的黑线贯通其中……全身不停颤抖的祁蒙望见这块胎记后,忽然平静了下来,如释重负般长长吐了一口气,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
这刹那间,那些一直被封锁在祁蒙心灵之中、关于“大劫难”的信息忽然透出一丝缝隙,就在姜惑欲要一探究竟之际,他的灵魂忽然脱离了祁蒙的身体,仿佛有一股邪恶而强大的力量不由分说地把他与父亲祁蒙隔开,不容他窥视到那可怕的“真相”!
姜惑突然惊醒过来,全身大汗淋漓,疲倦至极。雪霜透窗侵来,寒而潮冷,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令他几乎不能呼吸。这种可怕的感觉十分熟悉,仿佛在过去的某个时刻,他曾怀着同样气闷难当的感觉坠入了一个深渊……
姜惑的心口犹在隐隐作痛,耳边仍回荡着梦中的声响,眼前依然浮现着父亲祁蒙与母亲苏妲己相处的一幕幕场景……
枕边一片湿润,脸颊上依然有未干的泪痕,在姜惑的记忆中,他从不会流泪,或许只有在梦里,他才可以痛快地宣泄着自己的悲痛,不用强迫自己摆出坚强不屈的姿态。他不知这一场梦是如何发生的,却坚信那必是真实而不容置疑的。在梦里,他不但可以感应到母亲对父亲深如大海的款款柔情,更能亲身体会到父亲祁蒙胸中的百般无奈与痛苦,他握紧双拳,发誓不但要完成破界使命,救出父亲,还要找到那一场“大劫难”的真相,好让父亲与母亲团聚。
一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传入姜惑耳中,又仿佛是一个久未开口的人费力地吐出了两个音节,隐隐正是“幻谔”两字。
姜惑蓦然惊觉这个声音并非来自梦中,而是实实在在地来自身旁,他猛然睁开眼睛,只见黑暗的房间中,竟有一道模糊的人影立于他床边,一手缓缓伸来,似要按向他的头顶。
姜惑大吃一惊,不及细想,本能地弹身而起,一把抓向那伸来之手。谁知眼前一花,那人影探来的手臂在空中蓦然一弯一曲,他的手从对方的臂中毫无阻碍地划过,浑如无物,对方似乎并非血肉之躯。
姜惑满以为必中的一抓全然击在空处,力道用左,身体微侧半圈,已将后心要害暴露在对方面前,心知不妙,集气于背,准备硬受一击。然而对方并无异动,仍是悄无声息地立在原地,那道人影藏在月光暗影之下,似飘若浮,几不可见。若非姜惑目光锐利,黑暗中亦可视物,定会以为刚才眼中所见只是自己的错觉。
姜惑收敛心神,低声问道:“你是何人?”不知为什么,虽然此人半夜现身,来历不明,而且可以确定从未听过对方的声音,但姜惑却对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觉,所以不虞声张。
那人垂首不语,仿佛在喃喃低叹,那细不可闻、似真似幻的声音一直钻入姜惑的心底,依稀仍是:“幻谔、幻谔……”
姜惑身怀试炼果的灵力,极其敏感,刹那间他的脑海里忽然浮上一个画面:他与一个中年男子并肩坐在高山之巅,默然望着天空,彼此虽然无语,心里却充满着安宁与快乐,仿佛与对方用一种神秘的方式进行着无言的交流。而那位面容英俊,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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