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头发也长呢,”灵眉一笑,眸子里润润的水意便顺着弯弯的眼角流淌开,她抬起手,那宽大的袖子顺着腕子滑下去,云来握住,以指细细摩挲,“我的手太粗糙,几摸不出灵灵的肌肤细致。”灵眉的手握在他粗糙干燥的掌心内,知道他此刻已是难得的温柔,便籍着他的掌握坐起身,面对了面。她看着他依旧略显严峻的脸,这一刻与他那样近,两人的发交缠到一起,心头忽然漾满了难言的情绪。
轻轻将脸贴到他胸前,云来便觉心口处熨有一片湿意,捧起她脸儿问,“怎么哭了?”灵眉摇首,“无甚,我只觉这一刻静好。”
却恐岁月无常,又总有一种怅惘凝结在心头,她感到他火烫的唇印上来,低低的“灵灵吾爱,”她的心便再一颤,又甜又涩的两种情结纠拧到一起,她终是软弱的女子,这样缠绵的情绪里,只泪水儿又淌下来。
周奉走进家门,五儿忙将雨伞接过,回头和四儿一道,帮他取下身上的蓑衣。周成跟在后头,五儿一看老头儿阴沉的脸,就知道事又未成。正接到四儿与他使的眼色,小哥儿俩便收拾了雨具,一同退下。
回到屋里,贞良自备好了热汤热水,先递一盅姜汤上来,周奉饮了,贞良吩咐丫头“给周大爷也送去。”便过来服侍周奉。
周奉仰在躺椅上,双脚泡在热水中,方觉得寒意退去,贞良又把一方热巾递过来,他擦了擦,还给她。贞良小心的问,“还是不见?”周奉点头,她便蹙起两条细眉,“嗳,已经第……三回了,总这样也不是办法,非得去寻他么。”
周奉脸色倒还是平常,淡淡道,“无甚,左不过再去几回便是了。”
贞良忧愁,“若他总不答应,”见他无任何不豫,小心着劝,“不若与谭老他们说明我两家素有龃龉,却就按着原先的计划可好?”
“不可,”周奉断然道,“以前的事不可让别人知道。”
贞良不语,着实忧愁,“可这样的结,如何打得开呢?”
周奉想到以往自己,有多张狂,默默一时,“今日之状况,不过是以前之果罢了,他那样态度,也是常情。只是怕他也不愿再提旧事的,我只以诚动人罢。”
贞良知不可再劝,只把忧愁埋在心里,过一会儿,想起家中,便道,“二爷出来许久,老爷太太着实想念,不若家去,何苦在这里苦守。”周奉摆手,“我是撵出来的,若不弄出个名堂,怎有脸面回去。你若想念他们,便你依旧回去,替我跟前尽孝,可好?”贞良不敢再做声,想到这一路的事情,也不知该怨恨谁;又想那一位还在近前,这又要与杜景阳交道,心道,你是真无脸回去,还是心里头还念着谁呢,只不敢说罢了。
话说那淮西王,某日忽记起平江的蟹子肥美,正逢秋爽时节,便携上家眷一起去平江游览。吴樾儿是初来乍至,灵眉虽是故地重游,但以往在此,均隐在深闺,即便出游,又哪有如今地方官员接洽的排场,因此均有新奇。
这一日,叶灵眉春睡方醒,即被唤到前厅。云来一身便服,唤她道,“我两个出去耍子。”灵眉见轻车简从,于心喜欢,只还嗔道,“王爷缘何不早作吩咐,都无带丫鬟。”那淮西王心情甚好,难得的调笑,“便我服侍你,如何?”灵眉大乐,绷紧了面皮儿作他素日里的样子,端严颔首,“可。”
平江城内,水道狭窄,船行缓慢,然别有一番趣儿。云来果然未使带侍女,小侍也只吴德禄等两个跟着,但船头船尾皆有侍卫随扈,他做事一向紧密,向上一回只身纵马,实在是例外之例外。
灵眉却哪里理会这许多,一面把玩着手中墨玉棋子,一面耳边隐约可听到河道两边店馆民居熟悉的吴侬软语,忽的瞅见盘上一个眼儿,忙抬眼偷偷儿上瞄,淮西王正睇着她,眼神甚是促狭,她脸儿一红,仿佛是被当场捉住的小贼,将棋子落在那处,口中道,“你可不许耍赖。”云来失笑,“我何尝要耍赖了?”灵眉微笑,睨他一眼,“就有。”
一会儿他道,“你弹琴与我听吧。”灵眉四处寻顾,“哪有琴?”
云来却寻到一管玉箫,递到她面前,她便摇头,“这东西我不会。”他便笑,灵眉甚是好奇,“王爷所笑为何?”云来道,“这个我可教你。”灵眉更奇,“王爷还会这个?”云来道,“我不会,但可教得你会。”小娇脸上便现出迷惑的神色,云来将她揽过,一双眼睛幽深闪动,“傻东西,汝都不闻有弄萧之乐么?”灵眉一张粉白的面皮登时充血紫胀,半晌儿傻傻的,
“还是弹琴吧。”
那沥沥的琴音传来时,周奉不由一怔,旁边的一再唤,“周兄,周兄?”他方回过神来,面带歉然,“抱歉,适才兄台说了什么?没有听清。”
那人正是谭老爷的儿子,便重新道,“我父亲来时吩咐,既然杜公子已然首肯,我等明日便去他庄上探访,周兄是否一起前往?”周奉点头,“那是自然。”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谭公子不再多言,转而与旁人攀谈,留下周奉,依旧盘旋在那隐隐而来的琴音里。
其实他俗人一个,于曲艺文辞又不通,并不会神奇到听音辨人,但这昔日里不时听到的几段,不经意间映到耳下,竟勾弄起往事的涟漪,是以片刻失神。便起身告罪,“几位继续,我舱外走走。”
城内水道狭仄,除去他们这一条,另外几只游船闲闲的游在水上,皆一般儿的红阑乌蓬,他辨了一会,觉得似是右面前方第二只船上传来,便看向那处,脚底下晃晃悠悠似踏在水上,不禁暗笑自己的痴疑。举步欲回,忽见一只小船儿轻摇而上,卖花的女孩儿舱头颤颤叫卖,“鲜花……儿喽,鲜菊花……儿喽,”那右面前方第二只船上即跳出一健硕汉子,神情骄悍,朝小船喊道,“那女孩儿,把花全拿来,我们都要了。”
周奉看那人,颇觉熟悉,既而想起不正是前日里平江城内松江楼里随扈的其一,心间一震,定站在那处。
要等那卖花的小船,船夫停浆原地静候。灵眉儿颇觉舱内气闷,便命人将湘妃帘卷起一层,只留一层,不多时花儿递进来了,淮西王一看,均是些菊花,虽不名贵,但胜在新鲜,便捡起一朵,簪到灵眉鬓上。
灵眉口中道,“我不爱这黄色,”手却扶上鬓旁,那花儿簪的松松的摇摇欲坠,便朝他笑道,“王爷只嫌我笨,自己却不也是这样。”瞥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一时大羞,转向窗外。
忽而瞥见临船舱上站立的一个人影,心内大震,小手不由扶上舱帘,船儿慢慢的移滑过去,她只觉这短短的一瞬恍若一生,终于将那帘子唰的全打开,回头一望,那对面船上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人影。
淮西王步过来,手扶在她肩上,她一颤,“怎么了?”他问。
灵眉一低头,鬓上那朵菊花遥遥的落到水下,她回过来,眼帘低低垂下,“天——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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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蓝色的天空,两条船几乎是肩并肩的叠到一处,只不过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一忽儿就划向各自的前方,水面上留下汪汪的几条水痕。
第二天,杜景阳来了。
灵眉在会客的小厅见的他。景阳公子见这位,雪荷色长裙,桃红泥金纱褂子,发上的明珠熠熠生辉,已有十二分的尊贵。当下半是怅然,更多是为她欢喜,跪地下拜,“拜见少史。”
“哥哥快起来,”灵眉忙命将他扶起。说来也算是命定,她的每一段姻缘,都遇见过景阳。他见过她在杜府的无所适从,见过她与周奉的尴尬为难,也只有这一回——看到景阳投过来的目光,她微低下头,感到一片温暖。既而问道,“上回信里头,听哥哥说已经说妥了嫂嫂,我真想见一见她。”
景阳些微的赧然,“是镇子上书馆里的女儿,人很斯文。”灵眉甚为他高兴,“最好,”说着石青递过礼盘,“我祝你们,举案齐眉,互敬互爱。”景阳收下了,轻轻道,“我谢谢妹妹。”
周奉和谭公子,依约来到景阳的庄上,不料却说王府一早来唤,出去了。他二人商议一番,决定留下等候,管家便命一人陪着,领他二人四处走走。
杜胜等人,早被景阳查出前情,打发开销了,现下庄子里的下人,并不识得周奉。
这一位管事领着二人,走走停停,那谭公子好生艳羡,“杜公子好生福气,攀上淮西王府这样的贵戚,这样大的庄园……”问那管事,“听说,有几千亩的土地?”管事很骄傲,笑吟吟道,“这镇子上的土地,全是我家的。”谭公子点头,“且有了王府照拂,等闲人等不敢欺越。是吧,周兄?”周奉但看不语,那谭公子哪里理会他想甚么,见他无语,便和管家攀扯开了,渐渐的,和管事走到了一处。
那周奉一个人跟在后头,默默的,忽然四周遭静了下来,他心中一突,从沉思中醒过来,听到谭公子唤了一声,“周兄,”声音急促,忙抬起头,只见前面站了一行人,为首的高高鹤立,十分的尊贵神采,周围则跪了一片,那谭公子亦跪在地上,提示他行礼。
周奉撩起前襟,突然间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他一咬牙,终于缓缓跪下,而这一跪,两腿便如有千斤重量,一直顶到喉咙口上,脊梁骨都压的生痛。听到杜景阳的声音道,“王爷,前面便是正厅,请往那里去吧。”
待他们遥遥的走远,周奉站起身,谭公子一旁低声埋怨,“你方才想甚么呢,我唤了你两声,好在王爷不曾计较。”周奉胡乱敷衍了几句,心中着实嘈杂。那谭公子又望望淮西王等身影,“今日王爷驾临,杜公子怕是无空会我们了,不如先告辞,明日再约。”见他同意,便与方才那名管事留下约帖,自回去了。
话说那淮西王贺云来,对这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