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只作听不见。
蓉姐儿天天叫它,硬是不认,她小人儿家家的还跟大白置起气来,潘氏造饭缺了生姜葱蒜,只消喊上一声,它就衔了跳到灶台上递到潘氏手里,怎么连改个名儿都听不懂了,大白哪有雪团儿好听。
可大白不认,她也没法子,小鱼干儿馋它也试过,不理它也试过,就是改不过来,蓉姐儿挠着大白的耳朵问秀娘:“它是不是听不懂雪团两个字?”大白的耳朵微微的抽动,秀娘笑起来,贼精怪的猫儿,哪会听不懂,笑一笑便丢开去。
蓉姐儿这回有新屋,隔了厅堂,就在西厢房里,把大白的褥子也按在自己屋里,她蹲了身摸雪球的毛,凑到猫咪的耳朵边:“这回你能同我睡一床啦。”
王四郎是坐了船从四川回来的,帐结得慢,他有心赶在冬至回来,一拖二拖都快过了腊八,一开始还能坐船,后来河面封冻,船家再把多些的钱也不肯走了,只好顾了车慢慢行回来。
秀娘早早接了信,随信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张两百两银的交子,秀娘把钱兑些出来,一半存在票号里,一半儿按着王四郎信上写的,送了五十两去给了王老爷。
他走的时候欠的帐,已经全叫秀娘还上了,只差乡里的茶叶钱,余下这些,秀娘买了新布,紧赶慢赶的做了成套的衣裳,箱子里的布鞋子都已经攒满了,蓉姐儿做皮靴的时候给他也做了一双。
家里备下色…色齐全的年货,今年不叫王老爷买肉买羊了,早早定下来,王老爷家是一整只羊二十斤肉,其余各家全是半腔。
苦了这些年,到今儿才过了富裕日子,秀娘长吁一口气,搂了蓉姐儿挨在炭炉边烘年糕吃,白白的年糕烘软了沾上红糖,大白绕了圈子直叫,蓉姐儿一张手它就跳到膝上,仰头叼住了年糕,小舌头把糖粉舔个干净。
腊八这天阴沉沉的似要下雪,秀娘邀了徐娘子过来,两个挨在一处说话,徐娘子拍了她的手看她新做的紫丁香雁衔芦花的对襟袄,嘴里啧啧出声:“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你家这个可真是有良心的,也不枉了你在家守这些时候。”
秀娘抿了嘴儿笑:“我只求着平平安安便是福分了,哪里敢想着还有如今的日子。”她算了算日子:“再有个两日便要到家了,等年初一还能一家子去庆元寺上个香,蓉姐儿去年掣得的签,还真是准呢。”
因是新年两个人也烫了一壶酒,拿茉莉花骨朵儿浸的,又香又甜,蓉姐儿闹了要吃,徐娘子自家是个有量的,这甜水似的酒于她不过润润喉咙,拿了一钟凑到蓉姐儿嘴边,就了她的手喝完了。
两个妇人倒有好几个下酒菜,全是秀娘预备下给王四郎的,切的肚丝,拌了木耳,炒的花生,还有鲊过的小鱼,说说笑笑,下去了一多半儿。
蓉姐儿吃了钟酒,头晕晕的,脸蛋通红,她本来就细白,脸上一红就跟年画上两团红晕的福娃娃一般,怎的也不肯上床,犟起来抱着猫儿不肯放。
秀娘笑的跌脚:“这是撒起酒疯来了。”又推徐娘子:“你怎生给她喝这样多,拿了筷子沾些甜味儿给她尝尝便罢了。”
一错眼儿不见她,她自家爬到了床上,旧年还上去的床板,今年踩着脚踏爬上去,把床上叠起来的锦被儿拉下来围成一圈,团在这个小圈子里睡了,大白知道不能上秀娘的床,蹲在脚踏上陪她。
夜里又下起雪来,指甲大的雪片直往下落,徐娘子告辞回去,秀娘拿门栓插上门,搓了手正在关上房门,外头的大门“啪啪”直响,结在门背上的霜花扑簌簌的往下落。
秀娘扰了扰锦袄,走到门边问了声:“谁?”
门外头是王四郎的声儿:“秀娘,开门!”他声音里满是欢喜,秀娘一听顾不得路滑奔出去开门,王四郎裹了一身的皮袄子,戴了毡帽,只露两只眼睛,看见她就乐呵呵的笑,看见她穿是薄,赶紧叫她进去。
往后喊上一声:“算盘,赶紧把箱子搬进来。”
秀娘在站屋里看着东西一箱箱搬进来,她原想叫王四郎摆到梅姐儿屋子里,王四郎却摆了手叫搬到堂屋,统共四只箱笼,还有皮包,连人带东西整三车。
东西卸完了,算盘支了银两,几个赶车的往大车店去,盘算站在外头吱吱唔唔,王四郎这才一拍脑门,挥了挥手。
算盘到门外头领了个人进来,那人走到院儿里,秀娘才瞧见,是个细条条的纤巧女子,见了秀娘就是一福,头压得低低的,王四郎指了她:“这个,是玉娘。”
☆、第34章 承身世玉娘垂泪
秀娘再没想到丈夫会带一个回来;她站在门边,身子还靠着王四郎,指尖不住打颤,原听那起子闲妇绕舌头,嘴嘴舌舌的也听了许多风话,甚么贩货客商发了财的都在外头讨小;甚么还有那娶了一房两边瞒住置上两个家的;什么正头娘子丢脑后外头带的倒是心肝宝。
这些个秀娘全没放在心上;丈夫是个甚样的人她肚里明白;回回捎信来都夹着银钱;又给她跟女儿两个置下这许多东西;闲话只当耳边风吹;还要笑一笑那起人见不得别个好。
算盘头一抬又缩回去不敢说话;秀娘哑了半晌才开口:“屋子浅,你便西首那屋吧;梅姐儿在爹那里,我还想着过几日去接她呢。”
心里的欢喜褪的干干净净,也不拿正眼看那立在阶下的女人,转了头给王四郎脱掉大衣裳,一颗心像给黄连汁浸透了,恁般的苦也要安排酒菜饭食,刚给四郎挂上衣裳,扭了身问他:“赶得这样急,怕是没用饭罢,我去治两个菜,蓉姐儿在里头睡了。”
这个叫贞娘的女子赶紧上前一步:“太太吩咐奴就是了,奴也造得汤水的。”她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好似叫风一吹便给吹化了,又扭了身子行礼,秀娘打眼儿一扫便知道不是个好出身的。
算盘咽了口唾沫跪在外头给秀娘磕头:“小的算盘,太太有甚事吩咐小的做。”
秀娘被这一茬惊着了,王四郎摘了帽子拍掉上头的雪花儿,瞧见桌上还摆着几个小菜,拿手拈着吃了,嘴里啧啧有声:“还是你这拌菜做得好,外头且没这味儿,让他们去做,你来跟我说说话儿。”
算盘得了这声儿把头一张就看见了厨房,打开门烧起火来,跟玉娘两个先暖了暖身子,玉娘瞧见灶上排得齐齐整整的腊肉腊鸭子,灶里头有一碗蒸过的风鸡,柴米各色都是摆的齐全,知道秀娘是个精细的人儿,有心显一显本事,从冷水碗里捞了块豆腐出来。
算盘正挨在窗边,开了道细缝去看堂屋里的光亮,他拿眼儿睨了下玉娘,知道里头一定好不了,又想着老爷是个恁精的人,怎的这上头看不破,不尽早儿把玉娘的身世合盘托出,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秀娘给王四郎烫了壶酒儿,炉子就在堂前,把热汤又滚了滚,给王四郎添了一碗,王四郎喝了两钟儿才觉得身上有了些暖气,秀娘把牙一咬,问道:“那两个是怎么个章程。”
王四郎往嘴里抛着花生米,把香菜豆干挟到一边儿,专捡肚丝儿吃,嚼了满满一口才道:“那个是陈大哥给的小厮,用着顺手给带了回来。”
秀娘咬了唇儿不作声,想来那个玉娘也是陈客商给的,就不知是不是也有用着顺手带回来一说。王四郎抬头看见秀娘脸色不好,哈哈一笑:“那一个倒也是他送的。”
做生意一半儿在酒场上,一半儿在粉头房里,这个玉娘便是那弹唱的,王四郎几个才坐下,她也不往别人身上挨,只坐在他下首,给他挟菜添酒,到得众人酒都多了,扶着粉头就要进房,王四郎尴尬坐着,她才跪下来哭求。
一进门她就听见王四郎是江州府人,被一管乡音触动了心肠,千请万托的求王四郎给泺水送信,她五岁多上头叫人拐了,这家暗门子里呆几年,那家娼院又呆几年,一路转卖到了四川。
当时年小本不记得家乡何处,卖到门子里先在灶下烧火,又学弹唱,七八岁上下就穿红着绿的托了盘儿上菜,有回给客人端酒,说了两句,那客人便道这丫头还是个泺水人啊。
从此记得牢牢的,一门心思想着回家,年纪一日日的长,老鸨哪里会放着个摇钱树只叫她开花不结果,学的一身吹弹唱打,朝迎暮送浑浑过了两三年,为着陈客商席上一声戏言,说王四郎看中那个就给赎了身叫他带回泺水去,这才又勾动心事。
王四郎本只欲给她捎个信,托了人寻一寻,出来这些年,家也不知道在哪儿,姓甚名谁俱不记得,又没甚记认,大海里头捞针,实属不易,能不能寻得着还看她命里有没有这个福份。
谁知叫陈客商听了满耳,他是个多事儿的,自家脱不得个色字,只以为旁人也是一样,玉娘在行院里就不得宠爱,只因不肯与人过份调笑,来找乐子的爷们哪个不欲寻个千灵百巧的,她不奉承自有人奉承,妈妈听见有人愿给玉娘赎身,不好也将她夸个满口,用了八十两银子,赎了她出来。
走的时候扣了她这些年体己钱,如今带来的这点子行李还是领回去叫陈大姐办的,为着这个,陈大姐派身边的管事老妈妈把玉娘叫过去教了四五日的规矩。
“怎的,你莫不是当她是我买来给你倒洗脚水的?”王四郎原就不会吃酒,出去了也不曾长进,几杯酒一吃就满脸通红,不等玉娘算盘两个把菜治上来,就掀了帘子要进屋去。
秀娘听见这番话倒不作声,思想一回若是自己的女儿被人拐了去,不定怎么样的苦呢,走上前去想把蓉姐儿抱起来想把她带到西厢里去睡,王四郎却拿两根手指头捏牢蓉姐儿的鼻子,把她闹醒了。
蓉姐儿醒了也不曾哭,迷迷蒙蒙的瞧了王四郎,他比原来黑壮得多了,蓉姐儿又是一年没见他了,乍看之下竟不出声儿。
秀娘把她抱起来颠一颠,指了王四郎问:“这是谁呀?”
蓉姐儿两只手搂住秀娘的脖子,把头贴在她肩上,压低了头,一半儿藏在秀娘怀里,露了一只眼睛睨着王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