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的法官都是真正的不严肃,因为他们很虚荣。这个案子的所有涉案人员都是一些
重要人物,所以都配备得有较好的律师。公诉人是沃尔特·考德里爵士。囚犯的辩
护律师是帕特里克·巴特勒先生。他被那些不了解爱尔兰人性格的人认为只是一个
游手好闲者。有关医学方面的证词没有矛盾。被西蒙爵士召到现场来的医生与后来
解剖尸体的著名外科医生意见一致,奥诺拉被一种利器所伤,如一把刀子或一把匕
首,反正是一种短刃的凶器。伤口就在心脏上面,她立即死亡。当医生第一次见到
她时,她大概死了不到二十分钟。因此,布朗神父发现她时,她大约死了三分钟。
随后是一项官方调查结果,主要是有关现场是否搏斗的证据。唯一的证据是肩
膀处衣服被撕破了,但这一点似乎与最后一击的方向不太吻合。当呈上所有这些细
节后(虽然没有作出解释),第一位重要的证人被传唤出庭。沃尔森·西蒙爵士像
做其它任何事一样,无可挑剔地出庭作证。虽然他比法官的知名度更高,但在国王
的法官面前他表现出了应有的谦逊。虽然每个人都把他当作首相或坎帕雷大主教来
对待,但他们一点也看不出他的自傲,他显得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说话时带有
自己乡土口音的普通人。他的头脑特别清醒,就像出席各种委员会的会议一样,他
说正在剧院拜访奥诺拉小姐,在那里碰见了卡特勒上尉,被告也和他们呆了很短一
段时间,然后回到了他自己身边的化妆间。然后,一位罗马天主教神父来了,要求
见奥诺拉小姐,神父的名字叫布朗。然后,奥诺拉小姐走出剧院通向通道的门,去
给卡特勒上尉指点花店的方向。卡特勒上尉正准备去那里给她买些花。而证人留在
屋里,与神父交谈了几句。然后,他清楚地听见死者送走上尉以后,转身笑着向通
道的另一头跑去,被告的化妆间就在那头。出于对朋友的快跑感到盲目的好奇,他
信步走出,来到通道的这头,朝被告那扇门望去。他看见通道里有什么东西吗?是
的,他在通道里看见了什么。沃尔特·考德里爵士等待了很长时间,在这期间,证
人低下头,脸有些红,然后,公诉人似乎很同情,低声说:“你看清楚了吗?”
西蒙爵士虽然很感动,但他很快便理清了思绪,说:“就影子而言,很清楚,
但就细节部分而言,我不清楚,一点都不清楚。通道很长,无论任何人背光站在中
间,对另一头的人来讲都是阴暗的。”证人再一次垂下眼睛继续说,“当卡特勒上
尉第一次走进通道时,我也注意到这个情况。”又一次沉默,法官倾身向前,记下
了他的话。
沃尔特爵士耐心地说:“那影子看起来像什么?比如,像不像受害人的身影?”
“一点都不像。”西蒙轻轻地说。
“那么你看它像什么?”
“依我看,像个高个子男人。”
法庭里的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笔,或伞把,或靴子,或任何可以盯
着看的东西。他们似乎受到一种无形力量的逼迫,使他们不敢去看被告,但他们能
感到被告的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高。
考德里严肃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边抚平他那黑色的丝袍和他那银丝般的
胡须。在经过询问一些可以有许多证人作证的细节后,西蒙爵士正要离开证人席,
这时辩护律师跳起来,拦住了他。
巴特勒先生说:“我只能耽误一会儿。请你告诉法官大人,你怎么知道那是一
个男人呢?”他看起来土里土气的,红眉毛,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
似乎有一丝淡淡的微笑掠过西蒙的脸,他说:“我想恐怕是因为裤子的缘故吧。
当我着到两条长腿之间的光线时,我肯定那是个男人,不管怎么说。”
巴特勒睡意惺松的眼睛突然一下子睁大了,他慢慢地重复道:“不管怎么说!
那你一开始就以为那是个女人啰?”
西蒙有些迷惑不解:“这不能算是事实,但如果法官大人要我说出我的印象,
当然我会的。是有些东西既不像女人,也不完全像是男人。身材的曲线不同,还有
看起来像是长发。”
“谢谢,”巴特勒说道,他突然坐下,好像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卡特勒上尉远没有西蒙爵士那样能说会道,井井有条,但对开始时情况的描述
与西蒙完全一致。他讲了布鲁诺回到了他自己的化妆间,他被打发去买一束铃兰花,
他回到通道里,看见了什么,他对西蒙的怀疑,和他与布鲁诺的厮打。但对他和西
蒙都看见的那个黑影子几乎不能提供更多的细节。当被问及那个影子时,他说他没
有什么艺术细胞——虽然在讥笑西蒙。当被问到是一个男人还是女人时,他说看起
来更像头野兽——显然在对被告咆哮。看来上尉因悲伤和愤怒而心烦意乱,考德里
很快就没再问了,没有必要让他证实那些已经比较清楚的事实。
辩护律师也只是简单地询问了一下,虽然只是简单地询问,似乎花了很长的时
间。他昏昏欲睡地看着巴特勒,说:“你用了一个很漂亮的词。为什么你说那个影
子更像头野兽,而不是男人或女人?”
卡特勒似乎非常暴躁不安,他说:“也许我不应该这样说,但当那畜生像猿人
一样高耸起肩膀,从头上伸出的又粗又硬的毛发,像猪——”
巴特勒打断了他的话,“别管他的头发像不像猪毛,我先问你,像不像一个女
人的?”
上尉叫道:“一个女人的?不,决不可能。”
辩护律师迅速追问道:“可前面一位证人说是长发。那身影看起来是否有女人
的曲线?没有?没有女人那种曲线?如果我的理解正确的话,那个身影很大,看起
来很大一堆?”
“他也许正弯腰向前。”卡特勒嘶哑地小声说道。
“或者说,也没有。”巴特勒说,再一次突然坐下。
考德里爵士传唤出庭的第三个人是天主教神父。与其他证人相比,他的个子确
实很小,他的头似乎还没有高过证人席,因此就像在向一个小孩调查取证一样。但
不幸的是考德里爵士,由于受家庭宗教的影响,已先入为主地认为布朗神父会站在
被告一边,因为被告是邪恶的,又是一个外国人,甚至有一部分黑人血统。因此每
当那位神父想解释时,他都打断他,告诉他回答“是”或“不是”,只需讲出事实,
不须任何解释。当布朗神父以最简洁的话说他认为通道里的那个男人是谁时,公诉
人告诉他,他并不想听他的理论。
“大家都看见了通道里的那个黑影子,你说你也看见了,那么,那影子像什么
呢?”
布朗神父好像受了责备似地眨眨眼,但他早已熟悉了服从的真谛。说道:“影
子很矮,很大,但实际上是两个影子,从头的两边弯曲向上的黑色投影,很像角一
样,而且——”
考德里像是胜券在握一样,十分夸张而滑稽地坐下,但他突然叫道:“啊,肯
定是长角的魔鬼,魔鬼来吃清教徒啦。”
神父不动声色地说:“不,我知道是谁。”
法庭上的人们的想象力被激发起来了,他们显得有些丧失理智,但从真正意义
上说,是表现得有些荒谬。他们已忘记了被告席上的那个人,只想着通道里的那个
身影。而那个被三个人见过,被三个能干、受人尊敬的人描述过的身影,正像噩梦
一般变幻着,一个人称那是一个女人,另一个人称那是头野兽,另一个说那是魔鬼
——
法官的尖锐目光逼视着布朗神父,他说:“你是一个最不寻常的证人,但我看
得出你想说出真相。好吧,你在通道里看见的是谁?”
布朗神父说:“是我自己。”
巴特勒在一片寂静中跳了起来,很平静地说:“法官大人,请允许我提几个问
题?”然后,面朝着布朗神父,提出了一个显然不相干的问题:“你听到了有关匕
首的讨论。你知道专家们说了凶器是一件短刃的东西吗?”
“是的,一件短刃凶器,”布朗神父神情严肃地同意道,“但它的柄很长。”
神父真的看见自己用一个长柄短刃的东西杀了人(这似乎让人觉得可怕),听
众还未从神父的描述中回过神来,就听他继续解释道:
“我是说匕首并不是唯一有短刃的东西,长矛的矛头也很短,握住长矛矛头的
底端,就像握着一把匕首了,特别是剧院用的那种长矛,就像可怜的老帕金森杀死
他妻子的那支长矛。她已派人去叫我来解决他们的家庭纠纷——但我来晚了一步,
天主,原谅我吧!但他也因悔恨而死了,他无法忍受自己所做的事。”
人们的普遍印象是那位滔滔不绝的小个子神父在证人席上发疯了。但法官很有
兴趣地望着他,而辩护律师则毫不受干扰地继续他的问题。
巴特勒说:“如果帕金森是用那支长矛杀死了他的妻子,那么,他肯定是从四
码外刺去的。你怎样解释那些搏斗的痕迹呢,比如衣服从肩膀处撕开了?”他已开
始把那位证人当做专家来对待了,但现在没有人注意这一点。
证人说:“可怜的女士的衣服是被恰好滑到她后面的玻璃片撕破的。她想挣脱
开,当她正在挣脱时,帕金森从被告的化妆间出来,用长矛向她刺去。”
公诉人好奇地重复道:“一块玻璃?”
布朗神父解释道:“是另外一边的镜子,当我在化妆间时,我注意到有一些镜
子可以滑到通道里去。”
又是一阵长长的,不自然的沉默。这一次是法官打破了沉默:“因此,你真的
是说,当你朝通道里看去时,你看到的那个人是镜子中的自己?”
“是的,法官大人,正是这样。但他们向我问的是影子,我们的帽子有角,就
像动物的角一样,所以我——”
法官倾身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