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作出报复行为?”
增冈快速地问。他急着想知道结论。
“非也。他决定亲手葬去加菜子来结束一切。拿了手与脚,到湖岸举行仪式,以此作为一切的终结。但是,手臂却不见了。”
福本抖动了一下,满身是汗。
“因此雨宫强烈地感到烦闷。原本性格温厚的他才会与须崎争辩不休。”
“所以他才会杀死须崎?如果雨宫那么爱慕加菜子的话,须崎可说是他的偶像的破坏者。难怪,原来如此,真可怜。”
增冈拼命地想维持自我。
“这也不对。对雨宫而言,须崎是破坏者的同时也是救世主。须崎是唯一具有能力拯救加菜子性命的人。所以他绝不会想要杀死他。刚刚阳子小姐说过,雨宫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加菜子存活的可能性,但是那是因为他原本以为加菜子已经到了他所不能企及的世界。但是此时须崎说了,加菜子的言语能力或许能恢复。这表示,他正是能为期望新型态幸福的雨宫带来一缕光明的人。顶多吵吵架,不可能想要杀死他。如果他真的有如此强烈的想法,他应该先阻止这个计画的发生才对,而如果这种动机能驱使他杀人,那么他应该会在更早的时期就杀了他才对。”
没错,探讨动机是没有意义的。雨宫恐怕也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增冈无法理解吧。
“雨宫喜欢加菜子。须崎大概是揭发了关于她的秘密——没错吧?阳子小姐,在与雨宫的争吵之中,科学家须崎摇身一变,成了卑鄙的恐吓者,把那件事说出口了。”
那件事是什么?这个秘密被公开的时机何时才会到来?
“须崎——”
本欲发言的阳子被美马坂所打断。
“须崎是个优秀的科学家。”
京极堂对他的话一笑置之。
“教授,须崎这个人哪,是个想成为你这种人却当不成的人。他当不成真正的科学家。他以前曾经说过,将来要继承美马坂之名。如果你没舍弃地位与名誉的话,须崎原本打算跟阳子结婚继承美马坂的姓氏。可是你却舍弃了地位与名誉——而且还舍弃了更难以舍弃的事物。原本以你为目标的须崎失去了你,一头跌进科学的迷宫里。而——雨宫在听了这样的须崎的话后深深地受伤了。他在这之后肯定产生了变化。但是他的情感并非愤怒,而像是喜爱的事物遭人毁谤时的悲伤心情。就跟现在的阳子一样。”
“他原来是软、软脚虾吗?”
增冈似乎无论如何都要说雨宫的坏话。
“非也,非但不是软脚虾,还极具勇气。”
“什么意思。”
“他去跟手臂见面了。”
“你说什么?”
“他去焚化炉跟加菜子的左手见面了哪。去跟那只预定在好几天后拿来当作威胁材料的加菜子的活手臂见面。他在众多警官来来去去之中,享受无语的禁忌幽会。不仅如此,他还想把手偷走——”
“幽会?为、为了什么?偷走、干嘛做那么恶心的事——”
“他逐渐学会了获得新幸福的方法。”
京极堂瞥了我一眼后,又转头回去看着增冈。
“增冈先生,不管是否大幅背离了你的人生观,而世人又是以何种眼光看他都无所谓,雨宫可说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还熟知如何获得幸福的法门。不管他身置何种环境,他终究能融入环境之中,让自己感到幸福。他是积极肯定现实几近于疯狂的人!”
“幸福——”
“但这次的状况实在过于特殊了,要顺应环境还是花了他一些时间。但是惊人的是,他已经适应了如此特殊的环境了。不是将污秽驱除净化,而是使自己奋勇向上——”
摇晃吧,缓缓地摇晃吧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雨宫单独由加护病房离开,去见新的加菜子了。绑架的骚动对他的幸福一点也没有影响。只要不是他所能获得的东西,他就一点兴趣也没有。”
“为什么故意选在那种时间——他明明知道计画的步骤吧?”
青木说。嘴唇发青。
“因为木场大爷当时不在那里——理由就是这么简单。然后雨宫发现了,也到达了他的新幸福。”
“到达?了——”
增冈的精神不断摆动。增冈与雨宫之间原本相隔了无限距离的精神,现在正快速地缩小距离。
“焚化炉里的手臂,跟他送往相模湖途中死去的手臂不同,仍差丽地维持着生命。在与手臂见面时他到达了该处——”
“——就是,彼岸。”
“啊啊。”
增冈右手抚着额头叫了出来。
接着轻微地颤抖着,说:
“那家伙去了那里了吗?而且——还打算带着那只活着的手臂离开。那么做肯定会让手臂死去,——他却——毫不在乎是吧?”
增冈也一样到达了那个境地。
“应该是吧。雨宫拿着在路上回收的右手用的匣子,想把左手收进里面。这时,须崎带着收纳加菜子的匣子来到焚化炉。须崎肯定很惊讶,并立刻化为愤怒。理所当然。因为当时正实行着犯罪计画。不管警备再怎么疏失,毫无防备地打开焚化炉,甚至还打算将手臂拿出来,自然是不可原谅的行为。而且,手臂如果真的让他拿出焚化炉的话很快就会死去,计画——势必会失败。”
“所以两人争吵起来了?”
鸟口——并没有到达。
“不,雨宫被斥责之后暂时放弃了。但是,他发现了比手臂更具冲击性的圣物。”
“雨宫拿起原本打算用来装手臂的铁匣子殴打须崎。”
——有棱角的棍棒状金属原来是细长的铁匣。“取回加菜子,一起奔逃了。”
“呀啊啊啊啊!”
阳子扭曲着容貌,发出难以置信的尖锐叫声。
“加菜子、加菜子——”
——患者——不见了。
真的被人带走了。
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加上须崎——也被杀了。
所以,无法挽回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阳子抱着头,把体内残存的生命几乎全部释放出去。
原本有如一颗顽石默默不语的木场受到她的悲鸣的洗礼后,总算又开口了。
“所以说妳那时的话——那时对我说的话真的不是谎言,难怪妳还期待加菜子或许能活着回来。看来我觉得是真实的事情,果然是真的。妳的话——”
木场看着阳子。
“多少有打进我的心里了。”
“没错。不期而然地,阳子小姐被赶进了与楠本赖子相同的立场。以加菜子为中心的两种相反的情感——一方面希望她能被发现,一方面又恐惧她被发现;一方面希望她能活下来,另一方面又期望她死亡。虽然计画失败,阳子小姐失去了加菜子,但表面上绑架却成立了,或许能成功诈取到遗产;同时,如果把事实告诉警方的话,或许就能找到加菜子,但是她否仍活着却很难说。如果因而同时获得加菜子的尸骸与犯罪者的烙印,一点意义也没有。一切都显得不明不白的,意志的向量总是同时作用于正反两方。她们这两个带有强烈的相反愿望的女性,只能随时把自己置于两种方向都可前退的暧昧位置上。”
“与赖子相同——吗?”
“但是立场暧昧的人,若是身旁有着具有强烈意志的人的话,往往会受到他的牵引。阳子的身旁有着一个强烈不希望计画被发现,且强烈希望获得遗产的人——”
京极堂再次有如黑鸦一般站了起来。
“那就是你,美马坂先生。”
美马坂也站了起来。
“没错!中禅寺你说的完全没错,但是没有证据能证明你的推理。我只是在脑中怀着欲望,没有人能惩罚我。我实际上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中禅寺,你刚刚自己也说了,就算你们齐聚在一起抨击我,我也不会动摇我的信念,而法律与道德也无法处罚我!”
“这点小事我当然知道。但是你的存在影响了阳子,令她作出伪证也是事实。熬过警察严苛的追问与近乎拷问的侦讯,你的女儿为了提供你丰厚的研究资金撒了不必撒的谎,强忍着原本不需忍受的苦闷!”
黑鸦大大地晃动了翅膀,看着褪壳的蝴蝶。
白蛇封闭起心灵,把头别了过去。
“历经了恰巧又与赖子相同的半个月犹豫后,阳子小姐决心诈取遗产。契机就是神奈川本部的石井警部动员其所有的衰弱记忆力做成的警备配置图。她一看就知道警备很草率。她想,既然如此——外部的人士应该也很容易入侵吧。于是阳子小姐撒了谎,编造出架空的犯人——说实话,那不过只是幼稚的谎言罢了——企图扰乱搜查。原本顶多只是一笑置之的谎言,在这个莫名其妙、有如魍魉一般暧昧的古怪事件中却发挥了十足的效果。事情出乎想象地顺利,结果也促使增冈出面前来洽谈代理继承的问题。虽然失去了加菜子,取而代之入手的事物却很可观。一切超乎预期地顺利,除了木场修太郎这个活跃的存在以外。”
“原来我——真的是妨碍者吗?”
阳子在释放出一切后只剩下空壳子,透明的皮肤中包裹的是一片空虚。
“当然不是。”
京极堂代替她回答。
“楠本赖子与柚木阳子,这一对彼此相似的具两面性的女性确实扰乱了事件,但此时又有另一个被害者登场了,就是久保——竣公。”
——久保竣公。
第四事件,武藏野连续分尸杀人事件——
“雨宫带着匣中的加菜子与她的手,多半是由森林穿越逃离现场。接着他到达车站,搭上电车逃亡了。不过或许他本人并不觉得是逃亡吧。”
青木面无表情地说:
“搜查员开始发挥机能大概是犯行发生的两小时后。就算只靠徒步慢慢走,应该也移动了相当大段的距离了。”
鸟口接着说:
“而且,就算他带着那种铁匣,相信也没人想到里面装了尸体吧。肯定——没受到怀疑吧。”
“不是尸体。加菜子那时还活着。”
“啊啊!”
阳子瘫软地倒下了。
“为什么说还活着,可是,她不是离开机器了——”
我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般不寒而栗。
“加菜子施行过手术,也做好了止血的处置,心肺机能正常,不会马上死的。只不过我不肯定她是否有意识——”
美马坂简短地、极为简短地回答:
“有意识。活个一天左右——应该没问题。”
那么、那么、那个——
“雨宫朝西方出发”
离开都会的返乡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