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朗的燕支关大战果然于三个月后爆发,不过来的不是傅怀川,而是宁国三皇子傅远道。
傅远道是傅家六子中最擅长遭遇战以及屠城的皇子。
南疆叛乱的原因之一就是傅远道在南疆贞泉城遇刺,竟将贞泉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统统屠杀殆尽。这一点最令傅怀川憎恶,傅怀川自认是个珍惜生命的人,如果夺下一座城池,却要杀光里面的人,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即便是战争,也可以优雅和技巧。
出征前,傅远道立誓夺下燕云,跑马开羯,为傅怀川的燕云百骑完美复仇。傅怀川冷笑,傅家儿子足足六个,簇拥在小小的帝座前实在太挤。希望傅远道会是李若飞的第一块磨刀石,最快最华丽的刀已经出鞘,想象一下这把刀割破傅远道那令人憎恶的咽喉时,血珠喷溅的绝美风光,傅怀川的眼睛忍不住潮湿闪亮,却很诚恳的说道:“怀川预祝三哥马到功成!”
傅远道率五万铁骑,出凉州,直奔燕支关。
五万铁骑中有七千精锐,披重甲,持重刀,跨铁甲战马,杀伤力极强,纵横无敌。是傅远道专为克制草原骑兵的得意之作。遭遇这种精锐,朗国骑兵即便有箭矢之凌厉,弯刀之勇悍,也完全没有抵抗余地。双方的平地遭遇战完全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朗国这边则是李若飞独守燕支,颜冲羽退守云朔。
燕支之战僵持近半年,其间李若飞不间歇的动用小股骑兵分割偷袭傅远道的大军,专挑五万人中的步兵、轻骑兵下手,一旦傅远道的七千铁甲出现,即刻远逃,朗国这些骑兵选用哈吉战马,这种马耐力差,但速度及爆发力惊人,最适合突袭战。
眼看战事已经拖到入冬,草原冬季来得分外早,气候逐渐恶劣,第一场暴风雪很快就会到来。
傅远道自有七千铁甲精锐以来,未尝败绩。现将近半年却拿不下小小燕支关,盛怒之下,指挥五万人马不分昼夜死命攻城。
密集攻击下,李若飞率兵弃关而逃,而早在月余前,城内百姓以随部分军队撤往云朔关。
傅远道付出了万余人马的伤亡夺下了一座空城。心中更是恼怒,咬碎一口钢牙,几乎想生吞了李若飞这等朗国蛮夷。所幸七千铁甲实力仍存,于是直扑云朔关。
傅怀川看到战报,笑出了声,金枝夫人从他怀里慵懒的抬起身,一双妩媚如狐的秀目似喜似嗔的看了他一眼,傅怀川心道:“很快三哥就会尝到那头狼崽子的利齿了。”一边压下金枝,剧烈的动作下,金枝发出低低的呻吟,掩不住眼神中的一抹苍凉,姿色美艳的亡国之妇,只能靠此苟活,不知孟旭现在如何?是不是还在太子傅崇源的寝宫中,遭受和自己一样的命运?一滴泪珠悄悄滑落在眼角,慢慢渗入乌黑的发丝中。
一个月后,云朔关外的战事却有了突破。朗国的三千骑兵在傅远道强大的攻势下,疲累不堪,战斗力已降到最低点,终于在第一场暴风雪后,颜冲羽所率领的千余骑兵被赶至云朔大雪窝。
傅远道心情极佳,自昨晚起,颜冲羽就被困大雪窝,惧于自己兵力,竟不敢突围而出。
傅远道看看天空乌云翻卷,挥手下令:铁骑出击,大雪窝歼灭颜冲羽;其余兵力继续与云朔关内的李若飞对峙。
大雪窝里,颜冲羽火红的旗帜歪斜,却始终不倒。傅远道亲率大军,奔下雪窝。他一向热衷于享受屠杀的快感。
七千铁甲齐出。
强壮的战马呼啸而下。
突变骤生!
看似牢不可破的雪窝子突然坍塌!
大帐里却空无一人!
被铁甲裹住能防箭矢的战马踏破了三指厚的硬雪壳,陷入深深的积雪里,再也迈不开步。
机灵些的宁军立刻下马,却顿时也踩破雪壳,陷进深雪。有宁军已经开始解自己的厚重铁甲。
战马四条健腿全部戳进雪中,马身却被雪壳托住,留在雪面。丝毫不能动弹。
解开盔甲的宁军,虽不再继续下沉,却感受到了谷中寒风带来的严寒刺骨。战斗力迅速瓦解。
此时,雪窝外围有白色人影小心翼翼的挪动,却是被困的朗国骑兵,均不着盔甲,一身白色皮袄,足踩尺余长的撬板,在雪壳上慢慢蠕动至谷边。若他们藏在雪窝外围不动弹的话,一眼看去就是积雪的岩石。
原来一夜之间,朗军用铁钩铁铲将厚厚雪壳下的冰雪掏开,让雪窝成为天然的陷阱。
如此简单的陷阱,但他们从撤离燕支就开始等待这个机会,这是何等的谋略和耐心!傅远道心下冰凉,突然悟到自己从抵达燕支开始就在犯错,先是小股小股被分割歼灭,再是被云朔关牵制大半兵力,最后精锐全军覆没在雪窝,原来这一路竟是一步步走向败亡。
此时雪窝上方,如神兵天降一般,千余朗国兵士开始迅速合围。这千余人的突然行动,就像发出全线出击的流箭,悄然无声的完成了包围,可洞穿重甲的连弩架好,狼牙箭搭在弓弦上,战刀挂在腰间,没有一声呐喊,没有一声狂呼。
然后傅远道就看到了颜冲羽和李若飞,他们站在高处,迎着凛冽的寒风,看上去似乎与高远的天空融为一体,形成一种巨大的阴影,傅远道相信,他们的组合,足以灭亡任何一支军队。
傅远道看到颜冲羽抬手下令,一刹那间,千枝弩箭呼啸而出,刺破寒冷的空气,直射宁军,他还看到那个玉树堆雪般的少年和那个冷静如山的将军同时拉开硬弓,他最后听到的是风的声音。
傅远道咽喉处中两箭。
斯役,宁国三皇子傅远道及五万精兵,无一生还。
颜冲羽、李若飞率军趁势夺回燕支并攻下凉州、深州,草原势力开始往中原渗入。
第五章
已近宁国的春节,靖丰照样繁华热闹,宫墙里却寒风萧瑟。
傅远道之死,加上深凉二州失守,让傅东平正处盛年之际,早生华发,连容貌都迅速衰老了几分。
太子傅崇源守在赵孟旭身边,一辈子就是个没用的断袖癖;二子傅刑简有治理天下之才却无征讨四方之能;三子尸骨尚在云朔关,想要回尸首就得给朗国五千石的粮草,无异于养虎为患;四子傅怀川城府深得自己都摸不透看不清,近年已经不敢让他拥军征讨;五子傅晴鹤一心读书,成天与一些文人在府里吟风赏月,看他的意思很想下场科考中个状元;六女傅晚晚,爱若珍宝的小公主,天真娇美;七子傅卓群,文韬武略,锋芒已现,可惜只有十二岁,否则自己便可无忧。
能不能让傅怀川出征?
不让他出兵,还有谁能抗衡朗国崛起的双子名将?
让他出兵,胜则声誉更隆无人可挡,只怕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他夺了自己的位;兵败,中原万里江山又岂容蛮族染指?
罢罢罢。
他日即便兄弟父子翻脸成仇,却好过异族入主中原。
传旨四野王入宫,赐予他这场战事中至高的权利。
王府里的梅花已经开放,金枝夫人穿着白狐皮,收集着梅花上的雪,蓬松的狐毛领子中,露出一段雪白的柔颈。
傅怀川静静坐在梅园里喝着一壶莲花白。
他是最会把握时机的人,要得到的东西,从来不会失手。而李若飞也是,如果相逢于战场,谁会更胜一筹?傅怀川微笑,不用着急,这个答案终会揭晓。
开春后,颜冲羽和李若飞回开羯受封领赏。
刚进城门就看到李观海单骑立在门边等着他们。
颜冲羽道:“我先回府,”不放心回头道:“他毕竟是你父亲。”
李若飞冷笑,神情却有些凄惶。
李观海上前凝视着李若飞,声音紧张,道:“若飞你长大了,跟我回府去看看你娘当年住的西园吧。”
西园,童年记忆中唯一的温暖所在。
李若飞垂头不说话,却跟上李观海,进了离开十一年的武定王府。
进得那个垂花门,发现西园中一草一木一屋一舍竟未曾改变过,连鱼池旁的木马木刀,遗忘在石桌上的兵书,藤架下母亲的琴,都和记忆中分毫不差。猝然回头,正对上李观海悲伤的一双眼。
李观海爱过明慧,也许一直都爱,母亲也爱着李观海,李若飞清晰的记得藤架下明慧为李观海弹奏一曲长相思,柔情蜜意。
后来是怎么发生那些事情?李若飞已经打算不再过问,想开口跟李观海说话,却还是掉头逃开。
李若飞到南院王府,刚下马就被一个少女一头撞到胸口,他踉跄一下,少女却摔倒在地,忙扶起一看,却是李曈的次女李芊芊,只见她雪白的瓜子脸上尽是眼泪,眼神哀伤欲狂。
李曈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李明月,已经二十五岁,尚未成亲,一心只想继承皇位;次女李芊芊刚十七岁,为李曈钟爱,学诗作画,活脱脱就是一个宁国闺秀。
李芊芊自小喜欢粘着颜冲羽,这些年颜冲羽总是在外征战,才跑南院王府跑得少了,今日却满脸是泪的冲出来,不必问定是颜冲羽冒犯了。
进门未绕过大插屏就听到尉迟香温柔又俏皮的声音:“你就算不喜欢芊芊,也不该这么拒绝她,人家是女孩子,又一贯娇柔,你这么说话小心皇上砍了你的蠢脑袋!”
颜冲羽颇有几分赖皮:“娘难道见过雄鹰和乳燕同飞?”
尉迟香呸了一口,道:“就你会说话,不过我也不喜欢芊芊……”
李若飞一边笑一边绕过插屏,道:“我可听见啦!回头就告诉李曈去!”
尉迟香见李若飞回来大喜,道:“别给我耍贫嘴!刚有诏书下来,你现在可是平南王了,赶紧出门到自己府上去吧!”一边笑一边扬声让下人赶紧预备晚膳。
李若飞也笑,悄悄说道:“若是芊芊公主,定会说:令堂真是令人如沐春风!”
颜冲羽二话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