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正因为如此,王莽才梦寐以求。
皇位为何一定要世袭?大汉为何不能效仿尧舜禅让?就因为他是外姓,就必须永远屈居人下?
如今,刘氏的江山、刘氏的子民、刘氏的女人,他都可以易如反掌地握在手心。
王莽未答,轻扣住赵飞燕的脸庞,吻去这可悲女人的泪水和忧愁。高床暖帐内,多年的心血,又进一步得到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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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孝之日,家家户户闭门少出。芷薇不便回倍阳宫捎信,董圣卿心急如焚,偏偏刘欣坚决不让他踏出倍阳宫半步。
整整一个多月,董圣卿魂不守舍,人也消瘦了不少。上课时,刘欣看他无心教学、多次走神,干脆合上书卷,命人搬来酒坛,与他痛饮。
几杯入口,身子渐渐热了起来,董圣卿仰头饮下,又倒一杯。两人酒力甚好,一坛酒不到片刻就被饮尽,刘欣又叫人搬酒。
“让我离宫一次……”
“不行!”
董圣卿眼里无光,黯然道:“你把我软禁起来,我虽无性命之忧,却天天提心吊胆。这等滋味,也不好受。”
刘欣看他一眼,问:“你要怎样才觉得舒服?”
“离宫!”
简单明了。
墨瞳微微一缩,刘欣道:“好!再过十天,我就带你离宫!”
十天之后,刘欣果真信守承诺,带着董圣卿离开了倍阳宫。可他偷换概念,并没前去王莽府,而是携手董圣卿穿游在长安的大街小巷。
不久,董圣卿便发现中了他的圈套。去看嫂娘本是暗中行动,不可被他人发现。刘欣武功在自己之下,但也万分难缠,贸然摆脱他,赶去王莽府,极易弄巧成拙。
董圣卿又急又气,一路不与刘欣说话。
距离大丧,已过去两个月。长安街头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刘欣拉着董圣卿四处闲逛。路经一家衣袍店时,刘欣一头钻入,拨看衣袍。
店主见两人身着华服、样貌俊美,一看便是官宦人家,立刻上前奉迎。董圣卿对此不理不睬,独自站到一边,看着店主大献殷勤地向刘欣解说款式。
刘欣自行选了几身,拿给董圣卿看,见他摇头,又放下。来来回回多次,董圣卿也觉得疲惫,信手拿起一件米色长袍端望。
“老板,我就买那件!”
一见有董圣卿中意的衣袍,刘欣即刻买下更换。
董圣卿看他一身米白,忍俊不禁,总算开口说了句话:“你穿这身好是好,不过走在街上,别人会以为你忘了太后的丧期已过。”
听他调笑,刘欣说道:“你也不是总爱穿一身素色,怎么取笑起我了?”
被人硬拉上街,整整逛了一个上午。董圣卿虽为被骗一事闷闷不乐,但看刘欣兴致极高,便也不再为难他。
街角围了不少人,董圣卿推说人多,不愿挤。
刘欣不死心,说道:“那你在这里候着,我去看看是什么热闹。”
“你不怕我借机跑去王莽府看嫂娘?”
“方圆一里内,我还是可以抓得住你!”刘欣满腹自信,说完叹起气来:“天下哪有我这样软禁人的?非但想法子给他解闷,还带他上街游玩!”
董圣卿抿唇不语。
刘欣轻笑,扭头挤入人群。
半盏茶的功夫,他手拿一幅画卷回来,道:“原来是有人在卖大汉第一美人的画像,我也买了一幅,你看看!”
没料到他今天会这般顽皮,丝毫没有往日的盛气凌人。董圣卿微笑:“大汉第一美人是谁?王嫱?”
“非也,大汉第一美人样貌倾城,更胜王墙。”刘欣把画卷递给董圣卿,看他迟迟不拆,说道:“老师莫非没有自信,不敢看这画?”
这激将法用得恰到好处,董圣卿提醒自己不要中招,却还是迅速打开画卷。
“怎么样?是不是一位倾世佳人?”
画卷内并无画像,有的只是一张宽大的铜纸,清晰印显出自己的脸庞,清雅秀丽、倾国倾城。
心头涌现蜜般的暧流,董圣卿笑着合上画卷,打趣道:“这也能称大汉第一美人?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人认可,其他人都无法苟同吧!”
“一人认可,说多不多,说少不说。只要那个人觉得是,那在他心目中便是。”难得看到董圣卿不知所措地眼神飘忽,刘欣接着说:“前不久,这里是在卖你的画像,不过大部分已全被我收购了。”
董圣卿淡笑:“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花样,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刘欣牵过他的手,说:“别问这么多,快到午时了,我带你去个最别致的地方用饭。”
青林小榭,依名来看,便是个极具情趣之地。
这座酒楼最别致之处,是它依水而建,四面环竹。楼台、桌椅皆是由竹所制,走廊两旁就是清澈池水,还有金鱼于其中畅游。
青林小榭的厢房是一个个亭台,纱帘附门,清盈怡人,实为一个好去处。
尝了这里精美可口的糕点后,董圣卿游历小榭中。这里风景优美,飘有竹香,漫步其中,顿感心旷神怡。
“没想到长安有这样别具一格的酒楼。”董圣卿忍不住赞美,可见这里除他与刘欣外,似乎并无其他客人,便问道:“怎么不见客流?是不是这里价格过高?”
刘欣摇头:“青林小榭是我父王生前送给我娘的。娘向来爱竹、爱水、爱热闹,父王就命人在长安城里,经营了这家酒楼。现在他们已故,我想好好保留小榭,故不对外营业。”
“既然如此,你带我来这里,应该不单是为吃顿饭,欣赏风景,如此简单。”
刘欣穿着董圣卿看中的那套米色长袍,笑容分外俊朗。他不声不响,又带董圣卿返回亭台。
此刻桌上已摆好炊具,以及各类未经烹煮的食物。
董圣卿看这一桌子菜没一个是熟的,不甚明白,问道:“这是做什么,要茹毛饮血不成?”
刘欣让他坐下,自行揭开锅盖,看里面的汤水已经煮沸,便将桌上的生食放进去一些。
不待片刻,他又伸筷将食物夹出,放到董圣卿的碗里,淋上卤汁,说:“这叫火锅,就是把生食放到汤里煮熟了再吃。”
董圣卿将信将疑,夹起碗里的食物,翻看许久,确认的确熟了后,才放入口中。
被汤水涮过的牛羊肉,味道格外鲜美。董圣卿从没试过这样边煮边吃,自行夹了一些蔬菜放进锅里,问:“这要到什么时候才算煮熟?”
刘欣笑道:“你心里默数,一直数到十,就可以夹上来吃了。”
听董圣卿果真认真地数起数来,刘欣又笑,拿过他手里的筷子,说:“你吃你的,涮好了,我会夹给你!”
边煮边吃势必很慢。待两人吃完时,天也黑了下来。董圣卿坐到刘欣身边,问:“今天这么大破费,究竟是为什么事?”
下一刻,身体陷到一对有力臂膀间,刘欣的气息轻挠着耳畔,随之而来:“今天是我十八岁的寿辰。”
董圣卿微微一颤,责怪自己糊涂。整整一天,刘欣又是上街,又是买衣,还跑来青林小榭用饭。只要多留个心眼,就知道他在庆祝,怎么自己竟没想出来?
如同能看透他的心一般,刘欣淡道:“不用你送我什么东西,你陪我玩了一天,就是寿礼了。十八岁,多半由父母为儿作寿。可我双亲早逝,只能拉你出来。”
心,猛地抽痛一下。见房里备有古筝,董圣卿走去,调试筝弦。以商调起音,长指一挑,悠扬筝音弥漫而来。
刘欣静心倾听,低问:“这是屈原的《九歌云中君》?”
董圣卿点头,据辞轻唱:“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一曲唱罢,弹奏人与听曲人都已痴了几分。夜色已深,董圣卿与刘欣不约而同地走向窗边,一前一后眺望夜景。
刘欣习惯性地抱紧前方的董圣卿,问道:“对了,只知道你年长于我,还没搞清楚你究竟大我多少?”
董圣卿向后伸手,触摸刘欣的脸庞,俊朗清晰的线条。一颗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的心,需要经过多少劫难,才能历练而成?
“虚长你五岁……”
“还好,不多!”刘欣吻了他的脸颊一下,突然指向窗外,大叫:“快看!那是流星!”
瞬间之美也有着永恒的光泽。夜空中,几抹亮色一路飞闪,刹时划破漆黑。
董圣卿忙道:“听闻说,只要在流星出现时许愿,就会如愿实现。你快许愿!”
刘欣大笑,对着窗外划破夜空的光亮,道:“我希望……”
“诶!”董圣卿点住刘欣的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所有人许愿都不肯说出口,但又有几人能够如愿?还不如直接说出来得好。你别说话,流星快没了。”挪开他的手,刘欣又说:“我希望和董贤在一起,永远!”
极速的璀璨过后,夜空又恢复漆黑,亮光已经飞踱而下。
董圣卿愣在原地,缓过神来,笑语:“我不就和你在一起吗?祝贺你,梦想成!”
“你没有听全。”刘欣凝视而来,看着董圣卿,说:“我是说‘永远’!”
再一次愣住,刘欣的气息笼罩全身。董圣卿勉强振动双唇,问:“永远是多远?”
“永远就是从现在起,直到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都无非计算的时间;是与天同长,与地同远的距离;是你我算不清、量不尽的长度。”刘欣说完,又问:“你刚刚说我梦想成真了?”
知道他又下了圈套,董圣卿此次并不开口,凝外窗外,居然看见天空飞降下雪花,纯洁雪白,犹如空中歌舞的精灵。瞬间,雪花急聚而紧,化为漫天鹅毛大雪。
片刻后,窗台上已积了一层亮白。刘欣依旧等着董圣卿的回答,他却不紧不慢,捧起一把雪,说:“新雪未经污染应当是甜甜的,我小时候就是喝这个长大的,你也尝尝。”
说完,他便将雪绒送到刘欣面前,泼了他一身。看他狼狈不堪,董圣卿忍不住大笑:“你欺师已不是一回两回,我再中你的计,岂不妄为人师?”
看他发自内心地笑,刘欣掸掸衣袍,关上窗户,说:“老师要怎么处罚,悉随尊便,只是不要再站在这通风口了。”
董圣卿伸手,将刘欣耳鬓的头发撩去耳后,沉声说:“你原本就天资聪明,现在已经羽翼丰满。即使往后,我不在身边,你也可以独挡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