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不能整天打呢?因为要管理我的事业。事业好,一家大小的生活才会好,刘家的
名声才不会衰落下去。慰祖,有一点你总得明白:生为刘家的子孙是很光荣的,也
是并不轻松的。你、我,将来你的子孙,都有责任发扬,就算不发扬吧,至少得保
持。保持你祖父留给我们的好名声,也得好好的经营我们的家产。”
“爸爸,我懂得您的意思。”
“懂得就好。慰祖,你要学绘画,可以的,在课余学。等考过试,再找个老师,
每星期去学个一两次,要多少钱跟你妈妈要。”父亲连连的拍了他两下肩膀。
“好,爸爸。”听说也可以同时学绘画,他高兴的笑了。
他很顺利的就考取了×大学经济系,这自然又成了家中的大喜事。父亲给他的
礼物是一笔银行存款,和可以随便开家中汽车的权利。
“慰祖,你让爸爸很满意,你要让爸爸更满意。将来你要出国深造,念个博士
学位回来。要多少钱爸爸供你,你能做到的,我相信你的能力。”父亲含笑的望着
他,眼光里有鼓励、有赞美、有无限的慈爱。
“你别光知道叫慰祖念博士,他是个挑门户,传宗接代的,到时候也得成家结
婚啊!慰祖,等你真得了博士那天,也让奶奶手上抱个曾孙子。那奶奶可就真心满
意足了。”祖母说得眉开眼笔,好像现在已经就心满意足了。
“妈,您担心什么?像慰祖这样的人才,找对象还成问题吗?我看他这一上大
学,可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要追他呢!”继母也在一旁凑趣的说。
“哎唷,妈妈怎么也拿我开心!”他羞红了脸。
“你妈妈也不是拿你开心,她说的是实在话。不过,慰祖哇,你可要小心,交
朋友选对象可不能马虎,现在的人全讲恋爱自由,你当然也是自由的。自由是自由,
像咱们这种人家,取媳妇就算不讲门当户对吧,至少也得是知书识礼人家的小姐,
不然咱们可不能要。”祖母很认真的说。
“奶奶说到哪里去啦!我才十八岁,谈这个问题还早呢!”
“还是先把书念出来要紧。”父亲对这个题目显然的没有兴趣,淡淡的说上一
句就转身出去了。
“你们都喜欢哥哥,我要生气了。”他大妹妹美娜撒娇的嘟起红红的小嘴唇。
“你敢生气,生气哥哥就呵痒。”他呵了美娜两下,美娜笑着满屋子乱躲。
“别跑,哥哥喜欢你。”他坐在沙发上,把美娜搂在怀里。这时靠在祖母腿上的小
妹惠娜。已经三脚两步的跑过来了。
“哥哥背我。”惠娜攀着他的背脊,两手绕着他的颈子,把她的小脑袋舒适的
靠在他身上。“哥哥,你喜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小惠娜。”他腾出一只手来轻轻的拍她。心里被温暖填得满满的,
觉得自己实在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事实上,如果要他找出一个比他更幸福的人来的
话,是真的找不出。他从深心里承认:他所拥有的,所属的一切,都是人间最好的,
无懈可击的。而未来?未来更像一片光华灿烂的天空,等待他去翱翔,任他去攀星
摘月。他的视野里只有晴朗和光明,不见一丝的阴郁和黑暗。
大学生的生活是多彩多资的,每到周末假日,同学间有许多活动:郊游、爬山、
烤肉、跳舞、组织合唱团、搞话剧社或平剧社。他也会偶尔跟着去凑上一脚,但他
不是很会玩的一型。对他来说,念书仍是第一要务。绘画也是绝不可以荒废的。还
有父亲对他的期望,刘家显赫的声名加诸在他身上的压力,都使他凡事懂得收敛,
知道约束自己。因此在同学中,他始终给人一种沉静、有教养、含蓄而并不木讷呆
板的印象。
这个风格,加上潇洒的仪表,和其它一切客观的好条件,无疑的,他是女孩子
们倾心的对象。
他十分自然的接受女同学们的友谊,跟她们一同出游、看电影、请她们做舞伴,
有时也在一起谈谈艺术、文学、思想。他尊重她们,喜欢她们,把她们当做朋友,
不当做情人。他的这种作风伤了好几个女同学的心,也遭致了一些让他听来不太舒
服的物议。
“刘慰祖是豪门公子,眼光高,这些人全不在他眼里。”
“刘慰祖这个人看着一副温柔敦厚的样子,其实为人相当冷酷,对谁都没有真
感情。”
“刘慰祖是标准的公子哥儿,优越感重得很,大概自以为比人高几等呢!”
这类的评语令他非常不服气,他扪心自问:认为从没有过看不起人或自认比别
人高的意思。他也不认为爱情是投桃报李式的交易,虽然有几个女同学表现出对他
是如何的倾心,他也不见得为了感激她们的盛情,非报以她们爱情不可。在他的观
念里:爱情不是像一般人习惯的那样,由交友、熟稔、了解,渐渐演化成的。而是
一种没有任何感情可比拟的,接近神性,带有牺牲意味的交融与投入。在他所认识
的女孩子中,还没有任何一个能激起他的这种感情,他又不肯也不认为有必要去刻
意制造爱情——那岂不等于是对自己和对那女孩子,以及对神圣纯洁的爱情的侮辱?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总尽可能的保持着君子风度,不伤害人,也不批评
人,更不因为有异性对他倾心而自骄或在人前自吹自擂。他愈是如此,便愈增加了
对女人的吸引力,愈引起莫测高深的神秘感。“不知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打动他
的心呢!”是大多数同学对他的感觉。直到他和一个比他大了两三岁,在银行工作
的小职员热恋的消息传到学校,才改变了大家对他的看法,代之的是惊叹、惋惜、
挖苦和喷喷称奇。
他并没打算去爱她,可是他竟爱上了她,爱得死心塌地,爱得忘我、忘家、忘
了整个世界。他的眼睛里、心里、意念里,除了她,别的什么都容不下了。如果说
人的感情能够达到没有丝毫保留,全部投入的话,他相信已经把整个的自己投进去
了。结果,他得到的是什么?竟是无情的抛弃与可耻的欺骗。这个教训改变了他对
爱情天真的看法,也使他的眼光锐利起来,看出女人的内心并不像她们的外表那样
单纯可爱。她们之中的多数是狡猾而善于造作的。自此以后,他的心被纳入不会轻
易动摇的旧轨道中,而且比已往更固定、稳当,拒绝接受任何绚丽色彩的侵入。
他把渗心入肺的痛,化成了力量,全部投入到学业上,和他一向喜爱的绘画上。
受过这场打击,他更清楚的醒悟到:普天之下,只有父子亲情之爱才是真纯,不带
一丝虚伪的。他立志要做个好儿子,好子孙,为刘姓祖先,为他一向崇拜的父亲,
敬爱的祖母,挑起家业,争大光荣,开拓更美好的未来。
大学毕业那年,祖母试探着说:
“慰祖,大学都毕业了,也该结婚了吧?学校的女同学里没有中意的吗?”祖
母说得小心极了,家人都体贴他受过创伤,关于这方面的话,平常是不太说的。
“奶奶,你别急,将来我会让你老人家抱曾孙子。而且也不用非我中意不可,
奶奶替我看,奶奶中意的我就中意了。可是现在还不能考虑结婚的事,我还得到外
国念博士去呢!”他强做着笑容,顺着祖母的话说。
“留学回来得几年啊?”祖母不太以为然的。
“妈,慰祖还年轻,不必忙着先成家,还是把书念出来再说吧!”父亲委婉的
表示他的意见。
“妈,慰祖到了德国一定会遇到合意的小姐。”继母说。
“我可不喜欢娶个洋媳妇,话讲不通,再生上一群混血孩子。”
“奶奶放心,我不会做让你老人家不喜欢的事。”他本来正在直着眼睛发愣,
听到祖母的话,便随口应着。
“那就好,慰祖从来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只有被那个姓庄的女人引诱那一阵子,
才像变了个人似的——”
“奶奶,别再提了,以后绝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我现在就想好好念点书,别的
事都没功夫想。”
“慰祖是对的,男儿志在四方。”父亲鼓励的说。
“我不会让大家失望。”他又给了一句保证。同时计划着:先念个学位出来,
光宗耀祖,再结婚生子,给刘家延续后代,让祖母抱曾孙,然后便慢慢的接过父亲
的事业,做个有身分有地位的实业家。做父亲的好儿子,祖母的好孙子,刘家的撑
门之柱。
他到海德堡留学,便是抱着这种心情来的,而且有百分之百的诚意要真去做,
也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能做好。他一点也不曾想到,连这个荒唐的梦也被惊破,破得
那么丑恶,惨不忍睹……。
6
刘慰祖拿着王宏俊给他的五百马克,独自游逛了两天,到过附近的小城,坐过
不同的啤酒馆,有一天沿着纳卡江步行往上走,直到下午才回来。
十年以来,他一直做刘浪,努力要忘记以前那个可怜复可笑的刘慰祖。但到了
海德堡这地方,刘慰祖竟整个复活,刘浪反而逐渐消失了。他无法抵抗也无法躲藏
的,又回到了往日的刘慰祖。有关刘慰祖的一切悲悲喜喜,像纳卡江汹涌的江水般,
滚滚的朝他奔来,将他淹没。
多时以来,他以为自己是个早已从世俗世界中解脱了的人,所谓人世的喜怒哀
乐,在他的身上已发生不了任何一点感动的作用。能那么彻底的从他所痛恨、厌弃、
鄙视的肮脏虚伪的旧环境中挣脱出来,是他颇引以为傲的一项成就,是极端成功的
报复手段,痛快而又解恨的事。想不到的是:到海德堡寻旧,竟把旧日的一切都寻
回来了。它们仍然像往昔那样折磨着他,噬蚀着他的心,仿佛这十来年的努力都付
诸了流水,刘慰祖还是刘慰祖,绕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出发点,一步也没有从旧有
的圈圈中迈出去。
这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