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
“不管做得有没有兴趣,拿人家的钱做人家的事嘛!何况我还有别的目的。”
刘慰祖说。
“慰祖,咱们算是老朋友了,钱的事不提,”庄静不理会刘慰祖的话,继续说
下去。“我看,餐馆的装置也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和允良可以自己来。你何必
还待在海德堡这个小城里呢?你要是去巴黎会好得多,巴黎是艺术之都啊!如果你
在经济上有任何需要,我们都可以尽力帮助。你在巴黎应该有间画室,你应该像一
个真正的艺术家那么生活……”
“请你快闭住嘴。”刘慰祖怒声说。双手往腰上一叉,冷笑着道:“老板娘,
你那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呀?你想收买我?我怕你没那能力。告诉你,我要做的
事,就没有一个人能阻止。我要做自己的主人,我不听任何人的。你想调虎离山吗?
你调不了的,这只老虎就认准了海德堡这个地方,不走了。”
“你,你……”庄静定定的注视着刘慰祖,看出了他是绝不会妥协的,他的脸
是那么冷,那么无情,口气里、眼光里,只有恨,只有茫然和失落。她完全的懂了!
刘慰祖之肯留在海德堡为他们设计餐馆,目的只有一个——报复,不达到报复的目
的决不会甘休。这个可怕的人,她怎么会爱过他,情愿为他牺牲的呢?
“你……”庄静绝望得不知说什么是好,现在她无暇想刘慰祖这个人的人性和
值不值得爱的问题,而是刘慰祖要继续留在海德堡做报复工作的问题。家栋已经不
是以往那个傻乎乎、懒洋洋的孩子了。他有一脑子奇奇怪怪的思想,满嘴似通不通
的道理,他已经开始蔑视父母,也不肯听管教了,他眼看着要被刘慰祖用来做代罪
羔羊,要给毁掉了。这将如何是好呢?
“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你就忍心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庄静的喉咙像被
什么梗住,说不下去了。
“我对他有什么不好?我叫他认识真正的人生,有什么不对?”刘慰祖还是那
个调调。
“你的那些想法,对你也许是‘真正的人生’,对我们,我们只不过是平凡的
小人物,不过是吃饭穿衣过日子、求生存,对于那些超凡拔俗的大道理,一点也不
能懂。”庄静委委屈屈的,说着流下泪来,在皮包里掏出了条小手帕,不停地在眼
眼上拭抹。“慰祖,不管我曾经怎么不好,惩罚也受够了,你想过没有,一个做母
亲的人,三个孩子失去了两个,……现在我们只有家栋一个了,求求你把他留给我
们,求求你……”她抽抽搐擂的哭着。
刘慰祖本来已有些不忍,但听到庄静口口声声的“我们”,他的不忍就逐渐退
去,恨意就越发的加深。
“你哭什么?你还有几个孩子可以失去呢,我连可失去的都没有,我的人生被
你们这些骗子整个偷走了。你不要哭哭啼啼,以为我会心软。我不会心软的,永远
不会,懂不懂?”
“你也是人,为什么不会?慰祖,请你设身处地替我们想想:如果你有一个孩
子,你愿意看着他堕落吗?还是要他做个正常人?如果你爱他,你会希望他平安幸
福。”
“问题是我既不爱他,也不管他做什么人。”
“你哪里还是人,你是魔鬼,是野兽,你一点人性也没有了。”庄静咬着牙一
字一字的说。
“我没有说我有人性。”
“啊——天……”庄静哭泣着快步走了。
庄静讨了一场没趣,家栋跟父母作对变本加厉,开日闭口的要自由,每天放了
学就骑着刘慰祖送他的摩托车出去游逛。
家栋的转变,使得谭家在创痛中建立起来的一点欢乐、幸福和远景,整个付诸
了流水。庄静忧心戚戚,终日沉默。谭允良尽力保持着他一向平和乐观的态度,只
是笑起来的时候,嘴边上的两道大纹更深,看来更苦涩了。不单两个人的心上罩着
阴云,连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都被愁苦占据着,家里的气压低到极点。
昨天谭允良接到家栋级任导师的电话,叫他去一趟,他今天依约去了,那位导
师史密德博士见面就把一叠作业本子交在他手上,说:“你看看吧!这是家栋近两
个星期的作业。”
谭允良把本子逐一的翻开看,除了数学和化学能看懂一些,别的作业因他的德
文程度有限,完全看不懂。内容虽看不懂,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红笔打的大叉子,
他倒是看得懂的。那说明着家栋的功课是水准以下的坏,所做的功课几乎很少有对
的。谭允良一边看一边叹气。
“这还是前两个星期的,虽然错得一塌糊涂,他还肯做的。现在他连做也不肯
做了。叫他交作业本子,他干脆说没做,态度理直气壮,好像没做是很对的,有次
居然说‘不想做’。这孩子突然变了,听别的学生说:他在外面交了些不太规矩的
朋友,行为很荒唐。”史密德博士面色阴沉,语气中充满开怀,开门见山的说。
“是的,我和他母亲也发现,他变了很多,从前家栋虽然不是很爱念书,话倒
是听的,现在他却口口声声说我和他母亲干涉他、压迫他。”谭允良用结结巴巴的
德语说。想了想又遭:“他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我们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史
密德博士,你知道,我们原来有三个孩子,两个小的在逃难中死了,现在只有家栋
一个,我和他母亲的全部希望都在他身上,他的转变让我们难过极了,也烦恼极了。
但是,请你千万先容忍他一些,我们会用一切的力量使他改正过来……”
“你放心。谭先生,我们做教师的,是要教育孩子,并不是说孩子有了问题就
放弃了。”
史密德博士跟谭允良又谈了一些有关家栋的情形,和应该应对的方法,最后在
道别的时候又说:“家栋这孩子本质是聪明的,也有点思想,至少他是竭力的要做
有思想的人。可惜的是他走岔了路,想的全不正确。这是很危险的,我的意思是说,
这关系着他一生的前途……”
史密德博士的话,像一堆铅块塞在谭允良的心里,再想想家栋近一个月来的论
调、态度和行为,他差不多认为生活已到绝望的边缘了。如果他想得开一点,可以
任由家栋堕落下去——他又不是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一个人自己要往邪路上走,
别人又有什么办法帮助他呢?很多西方的父母,在尽了应尽的责任之后,不是就任
儿女去自由发展,好坏由他们自己去决定了吗?
他却不能那样做,从家栋来到人世的那一刻,他便爱他了。红彤彤的一个小婴
儿,一头湿漉漉的浓发,哭的声音那么大。在家栋出生前,他没有把握是不是会爱
他,但是当他第一眼看到家栋的时候,就情不自禁的爱上他了。这分爱一直延续到
今天,一点也没改变,如果说有一点改变的话,就是把对失去的两个孩子的爱,也
一起给了家栋,爱得他更多了。
忆起在大海中死去的两个孩子,谭允良更沉陷在极度的悲伤里,往昔在西贡那
幢别墅式的大院落里的日子;美丽而好修饰的妻子,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不绝的
欢笑声,成功的事业。虽然战争的阴影时时在威胁,他却从来没有悲观过、失望过。
此刻,他的失望是沉重的,悲伤压得他原有点佝偻的背,弯度又加深了一些。他开
了房门,轻步走进去。
屋里是静悄悄的,他以为没有人在家,到了客厅,才发现庄静正面对长窗,背
向他站着。对他的进来似乎一点也没觉察。
“阿静,我回来了。”谭允良装着很愉快的叫。
“喔!”庄静转过身,勉强的笑了。“史密德博士怎么说?”
“唉!家栋这孩子是真变了!……”谭允良把与史密德博士的谈话叙述了一遍,
最后道:“再任他这么下去不行了,非得严加管教不可。真奇怪,这孩子怎么会突
然就变了?”
庄静沉默的听着,不发一语,眼角眉梢却在说着两个字:愁苦。
“允良,家栋的转变不是偶然的。”庄静突然说。
“我知道不是偶然的,他是受了坏朋友的影响。哼!亚力山大那个小嬉皮——”
“不,允良,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单纯。这是有计划的阴谋,有人要牺牲家栋
以达到害我们的目的”庄静打断谭允良的话,阴霾的说。
“谁要害我们?”
“允良,”庄静踱到谭允良身边,欲言又止的望着他。
“你,阿静,你是怎么了?”谭允良困惑的回望着庄静。她的神态使他直觉的
感到:一桩极大的秘密正在她的胸怀中隐藏着、翻腾着,以至把她折磨得那么憔悴、
不安、彷徨无主。“阿静,你看来好疲倦,过来坐坐吧!”他扳着庄静的肩,和她
同坐在长沙发上。
“允良,这怎么解释呢?天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什么事?阿静,我早看出了你心里不平静,可是你什么也不说。”谭允良握
住庄静的右手,轻轻的抚摸。“阿静,我们结婚十几年了,两个人没吵过架,没红
过脸,同享过福,也共患过难。你当然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阿静,对我来说,
你就是最好、最美、最不了起的女人了。”
“现在还是?”
“现在是、将来是、永远是。阿静,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是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
以代替的。”谭允良继续抚摸着庄静的手,吞吞吐吐的道:“可是……可是阿静,
你好像从来不肯在我面前完全展露你自己,你不告诉我你的心事,也不谈往事,我
一向尊重你,你不说我就不问。可是,阿静,我们到底是十几年的夫妻,我——”
“我知道,你不说,可是你心里失望,你委屈。”庄静反握住谭允良的手,望
着他的脸道:“允良,你对我太好了,你是个难得的好人,我嫁给你真是幸运,允
良,我心里是有秘密,这个秘密折磨得我要崩溃了,也严重到直接威胁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