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差官一起退开、大笑,之后另位捕快叹了口气:“还以为罗元是个好孩子,没想到得了仙缘……怎会如此呢?”
大捕头半生掌刑,看人看事都极准,摇头道:“和仙缘没关系,罗元本性便是如此的。以前老实巴交不敢张扬,所有的念头都在心里打转,任谁都看不出来。如今有了仙缘,便肆无忌惮、不再遮掩了。普通人去修行,即便成不了仙佛,至少也不会成邪魔,可是恶性人……修不出仙果还好,修成了反倒是祸害。”
另个捕快冷笑道:“这幅德行,就算进了青芒仙门,迟早也会被赶出来。”
大捕头无奈一笑:“他会装,你当他进了青芒山,会和现在一样么?他没仙缘的时候,还不是把大伙都给唬了。修行之人也是人,没那么容易看穿别人本心、本性的。”说着,他叹了口气:“算了吧,莫计较了,没用的。”
苏景迷糊的,仙家、修行这么高远缥缈的事情,他可弄不明白,搔了搔后脑勺,口中重新哼起轻快小调,溜溜达达地回家了……
天黑以后,罗宅门前摆设香案,一家大小垂手肃立,静静等待着接引仙家到来。亥时未至,夜空中划起一道绿色光芒,直奔白马镇而来。
不长功夫,光芒落于罗宅门前,一个黄袍道士淡淡问道:“罗元何在?”
身着盛装的罗元急忙答应了一声,快步跑上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脸上满满的虔诚:“弟子罗元,拜见……”
话还没说完,黄袍道士忽然“咦”了一声,面露喜色,转回头四下张望,仿佛在找什么东西,片刻后他转身就走,全不理会正跪在身前罗元。
锵……锵……锵……
一声声刀石摩擦的轻响,苏景正坐在自家院子磨刀。此刻少年,目中、脸上再没有一丝睡意,他的眼睛是亮的,朗如星,深如夜。
人影一闪,青芒山的黄袍道士跃入小院,也不打扰苏景磨刀,就站在一旁看着,越看目光就越欢喜。
似乎都没察觉身边有人,苏景也不抬头,从小到大,磨刀的时候他都异常投入,神采奕奕。直到他觉得刀子磨好了,才把解牛刀、条石收回挎囊中,站起来对黄袍道士深深一揖:“晚辈见过仙长。”
磨刀之后,少年又变回了快要睡着的样子,就差再打个哈欠,便可以躺下钻被窝了。
黄袍道士才不在乎他的表情,声音低沉,开门见山:“少年,可愿修行?”
“愿意修行,可是不能随您去,还有一件要紧事情等着我去做。”
白马镇上的百姓只知道苏老汉替孙子推掉了一次次机缘,却不晓得,这十几年里,曾出现在苏景面前的机会,又何止读书、习武那么简单!
前后有过三位会法术、御剑飞行的仙长,来过苏景家里,说他身上暗蕴先天灵气,想要把他带回山中传授修行之法、长生之术。修行事情讲究缘法,收徒弟非得你情我愿不可,但不必征询长辈意见,只要苏景愿意,当初苏老汉想拦也拦不住!可是苏景没走,一直就留在白马镇上……
黄袍道士是第四个。
每次剑仙来时,苏景都在磨刀。不过前三个是不请自来、于双方都是意外;这一次、第四个却是苏景故意引来的。
黄袍眉头大皱:“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晓事,还有什么事情会比着仙缘更要紧……罢了,你说,你要做的要紧事到底是啥,你拜我门下,那件事我帮你去做了。”
这种说法苏景以前听过四次了,所以他第四次使出摆脱纠缠的办法,伸手入怀,把一枚混不起眼的木铃铛托于掌心,亮给黄袍看:“回禀仙长,我要做的事情是这铃铛的主人交代下的。”
铃铛仿佛有神奇力量,道士一瞥之下,脸上立刻就显出了骇然,目光闪烁片刻,竟依着同道、平辈礼仪对着苏景抱手一揖:“打扰小道友了,就此告辞。”
每次都是这样。但这次苏景还有话要说,及时开口:“道长请留步,铃铛主人曾说过……罗家孩儿品行不端,不合修行的。”
黄袍道士认真点头:“烦请道友转告老祖,青芒山绝不会收录品行不端之人。再祝他老人家勘破仙果、永享逍遥。小道告辞。”罗元能得到拜入青芒山的资格,不是他天分如何,是他父亲烦人托窍,使了重金不知辗转了多少关系给弄来的机会,而且只是个记名弟子,道士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跟着道士轻轻一顿足,又化作一道绿色光华飞遁而起,片刻后,朗朗喝声从半空响起:“罗元,你仙缘已断!给本座记得,若你心中再敢动什么恶念,本座必取你首级!好好做人吧!”
罗元目瞪口呆,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肥胖的身子晃了两晃,咕咚一声摔坐在地,开始号啕大哭……
苏景听着远处的哭声,静静站了一会,喃喃念叨了句:“我说去西边打锣放炮不吉利,你偏不听。”随即转身回屋,先收拾了行囊,又到爷爷灵前上香,祷念一阵,最后轻声说:“爷爷,我这就要向黑袍仙长去报恩了,估计几天内就会离开,您放心,我会安好。”
说完,苏景又把那枚木铃铛取在手中,用力将其捏碎。
三天之后,不见飞天光芒、不见神仙法术,一个黑袍老者突兀出现在苏景家的院子里。
第2章 少年气魄
鹤发鸡皮,身板挺直,虽然是老者,却没有丁点的慈祥,反倒是透出一股严厉味道。
苏景迎上前来,对黑袍老者躬身施了一礼:“见过前辈。”
黑袍老者上下打量下苏景,问:“这些年,可有认真磨刀?”
苏景回答:“从四岁就开始了,有时间便会仔细磨刀。”
“磨刀时有什么感觉?”黑袍再问,没什么语气。
“十岁以前,磨刀时会很困,没办法挡的困,常常会磨着磨着就睡着了。而且平时也总是困的……不是心慌的困,是薰暖舒适的那种困意。但十岁之后不一样了,不会再困,还养成了习惯,一磨刀心思就会沉静下来,不被其他事情干扰。”
说起来,苏景总是带着些睡意的样子,还是小时候磨刀养成的毛病,到现在变成了“习惯”,虽已不困,但眼中困意犹在。
对苏景的回答,黑袍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当年事情,你爷爷给你讲过了吧。”
这次苏景却摇摇头,一脸茫然:“爷爷在的时候,只是吩咐我要好好磨刀;他走的时候,交代我捏碎铃铛,自会有仙长来接我,其他的他一概不说,其中的事情还求请仙长指点。”
黑袍老者怫然不悦,显然在责怪苏老汉竟然什么都没对小娃说,现在还得要他在啰嗦讲述往事,不过他的神情虽然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把事情的原委大概讲了讲……
十几年前,黑袍老者途径北方一座小城,恰逢马贼作乱入城烧杀。黑袍老者是修行道上的高人,这种人间厮杀在他眼中也不见得和两窝蚂蚁打架有太多区别,并无出手之意,但很快,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的主意:一个花甲年纪的老者,背上负着个浑身染血的青年汉子、怀中还抱着个婴儿,正拼出全副力气逃命。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自己都跑不动路,却还背着个青壮、抱着个娃娃,他的辛苦可想而知,那份亲人间同生共死的情谊更让人动容,黑袍仙长略动恻隐,撤掉法术降落地面,迎上了那老汉。
那是一家三代,老汉背的是儿子、抱着的是孙子,至于老妻和儿媳都已死于战乱。
可惜的是那个青壮,老汉把他背负在身的时候他还有一丝呼吸,但此刻已经气绝身亡。老汉怀中的小娃儿,也不知被哪里飞来的流箭射中,伤在肋下,奄奄一息随时都会丧命。
逃难中的老汉见黑袍子飞天遁地,知道对方是有厉害法力之人,当即跪在地上大哭哀求,请仙长出手搭救尚余一息的孙儿,就算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黑袍仙长跃下云头本来也是想救人的,不过在听过老汉的哀求、又探过小娃的身体之后,他的心念稍稍一动,先施法护住了娃娃的伤势,跟着纵起飞剑长声厉啸、迎着城中的马贼就杀上前去。
呼吸功夫,黑袍子就把数百马贼屠戮得一干二净,返身回到老汉身旁,以法术、灵丹救下了小娃的性命,这才说道:“救你们只是举手之劳,我本也没想过让你们报恩,但既然你提起,我这里还当真有一件事,你们能帮得上忙。”
那老汉自然用力点头。
黑袍子没去说及诛杀马贼的原因,但从中不难看出,此人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他救人时没想过要报答,是“救了也白救”。后来想起自己有件事情能着落在被救者身上,便要重新再“计算价钱”,根本不去再提自己对他们的救命之恩,出手杀尽贼人,替祖孙两个报了大仇,以新的恩惠来抵过请他们做事的酬劳。
不用问,那对祖孙就是苏老汉和苏景,至于黑袍仙长,干脆连衣服都没换。
熟食铺后面的小院中,当黑袍老者把往事讲到此处,苏景俯身叩拜,认真道:“叩谢仙长救命大恩、再谢仙长报仇……”
黑袍老者语气清淡,打断道:“救命之恩你爷爷当年已经谢过,不用再提;报仇的事情就不用谢了,一桩换一桩的,我不是白白替你们报仇,当初说好的,你要替我做事情的。”
这时候苏景嗯了一声:“爷爷说过,具体做什么仙长没有交代下来,只是赐下了一把刀和一块条石,要我平时认真磨刀。仙长如此安排,将来必有用处,从小到大,磨刀时我不敢丝毫怠慢的。”
苏景说得一点不错,黑袍老者瞪向了他,苏景笑得挺不好意思……他连后面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前面那些救人、报仇的经过自然早就了解了,爷爷全都和他讲过。
上次见黑袍老者时他还是婴孩,苏景对对方完全没有印象,捏碎铃铛招来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当初的恩公,这才装作什么事情都不晓得,要对方说起往事来印证。若是恩公,他替爷爷、替阿爹报恩全无话说,可若来了个不相干的人,苏景也不会就傻乎乎地跟着对方走。
“为何不装傻到底?自己半路拆穿谎话,不怕我会见责么?”
苏景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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