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君这个人没劲得很,心眼里一千一万个看不上三尸,此刻却也泪眼汪汪,一个劲地翻白眼不让眼泪掉下来……堂堂一品候补大判,见个夫妻重逢就掉眼泪,又成何体统。
翻白眼同时,顾小君又不自觉望向苏大判和不听……他们两个手拉着手,情投意合天作之合,忽然,顾小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滴滴洒洒,顺着脸颊摔落胸襟,打湿了衣衫。
大哭一阵,复杂心绪尽得宣泄,拈花抹了自己的眼泪又去抹娘子的泪水,边抹边笑:“娘子随我来,见过为夫在幽冥里结交的朋友,候补一品判官顾小君,有朝一日你我真去了阴曹地府,她能照顾咱。”
说话中,拉着媳妇的手来到顾小君面前,海灵依依依着礼数做敛衽,口中喏喏:“见过顾……顾大娘。”
到底还是妖精,总有露怯时候,称呼不伦不类。
顾大娘实在不喜欢这称呼,不过还是依着礼数还了海灵依依一个敛衽……那顾小君以前在阴阳司,对下属昂首挺胸,对大人抱拳躬身,什么时候做过敛衽礼数啊,这次施礼身体都僵硬得快要冻上了似的,动作比着最最不入流的僵尸还要更不协调,免不了又惹得赤目发噱:“顾大娘,您这礼数……你自己难受不。”
从来顾小君都会争强好胜的性子,闻言心中不喜,冲着拈花撇嘴巴。
拈花又开始得意了:“顾大娘,我可不曾骗过你吧!”
论长相,海灵儿姊妹皆为人间绝色,相比顾小君,如黄金牡丹映于荒原野花儿,虽不如顾小君英姿飒爽,但那份女人味、柔媚意一下子能甩出三千大世界。
顾小君心中暗道“果然绝色”,可她这人没劲啊,犹自嘴硬:“嫂嫂姿色惊如仙子,只可惜……身形稍稍瘦弱矮小了些呢。”
拈花非但不生气,反还倒得意起来,摸着肚皮大乐,对海灵依依道:“娘子,为夫生平最恨旁人比我高,可这番恨意只对那些不相干之人,我曾说过多少次啊,无需你如此。”
“从于夫君、托于夫君、敬于夫君,妾身无论如何也不能比着夫君高。此乃悖逆,大不道。”海灵依依回答得认认真真,她本窈窕高挑身姿,但此刻比着拈花还要更矮上三寸……只因觉得自己不应高于夫君,海灵儿三姊妹平日里都施展形身之术,让自己比着三尸矮些。
可是莫忘记,此刻海灵儿姊妹都脱力、身体虚弱,来见夫君时仍要勉强施法。
拈花呵呵笑,摩挲着娘子的柔荑:“贵客登门,不以本身相见是为不敬,娘子还是显露本我之身来见过顾大娘吧。”
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海灵依依身形一转,化作正常时人形模样,比着顾小君还要高上一寸多些。而身形拔高了,身材也真正凸显,那一番美人风情,放眼中土世界又有几人能比。
“啊。”一声浅浅惊呼,顾小君险险就脱口问一句“妹妹如此姿色,干嘛嫁给他啊”,总算她及时又把这番话吞了回去。愣神片刻,顾小君笑了起来,满是江湖气的,抱拳对三尸躬身。爽朗笑:“服了,这次真服了!”
大获全胜,拈花神君心花怒放,一双手上上下下的摸着肚子。摇头晃脑:“顾大娘心里也别总想着公事,你年纪不轻了,该是时候想一想自己的事情了。”
三尸心意相通,赤目真人接口:“要说起来,顾大娘身具高位,阴阳司中一人之下万官之上,真正了不起的身家,且又颇有几分姿色……”
雷动点头,接着说了下去:“能配得上顾大娘的男子,怕是不太好找啊。”
拈花起的话头,拈花自己来收,“咳”的一声叹谓:“阴阳两界,人间阴世,怕是再难寻我们三兄弟这等人才了。顾大娘别太挑剔了,身份过得去、模样过得去,该嫁就嫁了吧。”
你一句我一句,到头来就是为了夸赞自己一句:我了不起!
另两个矮子纷纷附和:“嫁了吧嫁了吧。”
顾小君不羞赧,直觉啼笑皆非,心里更替海灵儿三姊妹惋惜了,此等美人儿,怎么就嫁了这样三个浑人。
三尸在这边自吹自擂,那边战场业已彻底肃清,另一边,苏景忽然“咦”了一声,似是自帛绢上发现了什么,将帛绢高高举起遥对阳光,仔细端详……
不听好奇:“看到什么?”
“那位前辈和师父在破无量后的注言,就是模糊得很。”
苏景无量劫打到半途结束,由此他的境界也不上不下,算不得破无量,但他领悟“现世报”又是真正道,算是过了这领悟境。境界不上不下,帛绢的反应也跟着古怪了:苏景能见到前辈与师尊破第八境后的留言,但模糊异常,以金乌目力一时间都难以看清。
越是看不清心里就越是好奇,苏景凝神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好半晌过去,忽然扬眉,喜不自胜:“大概看出来了!”
“恭喜!”他身旁,不听喜滋滋。她无意追问苏景看到的注言究竟是什么,只是因苏景看到了他想看的,她跟着一起欢喜……
离山前战事告一段落。
得任夺、樊翘、乌鸦卫舍命相护在前,不听等人急急赶来相助于后,再得尸煞阿添、无双城主这等惊才绝艳人执义出手,终让离山坚持到强援归,所有来冒犯离山的小妖被彻底剿灭干净,赢下了这暂时的清宁。
只差一个道主田上尚未现身,所有人都在等,等魔头至、决一战!不怕他不来,因情势已然逆转,离山不怕等:他三天不来,离山弟子就多休养三天;他三年不来,离山高人就能恢复大半战力;他若三十年不来……那便不用来了,快快逃回幽冥去吧,离山精锐、正道高人齐来追捕此獠,看阳间可还有他立锥之地。
尘霄生收剑、返回同门聚集之地,向掌门呈报幽冥经历;裘平安找小小相柳大声聊天,后者不喜废话,不怎么理会小泥鳅;三尸拉着娘子又哭又笑还不忘顾小君,时不时都会劝劝她找婆家的事情;血衣奴、恶人磨、损煞僧与齐凤国妖精各自收拢队伍,严阵以待……没人来打扰苏景,不听就守在他身边但一个字也不再多讲,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苏景眯着眼睛,使劲辨认真着前辈在第八境上的注言。
前辈字迹不再俊秀,笔法大开大阖,显示心中喜悦:
羽花移植凡间,得活,天光绽放入夜结苞,日日如此往复不休。心甚喜,观花有所悟,忽见劫云至,更喜!羽花可入凡间,却不能重栽回体内。试过几次,徒劳作罢。无妨、来日采补真火元再重结一花便是。因花悟道、得之我幸。
把真修而结的羽花儿种入大天地竟还活了,不得不说造化神奇。且那位前辈还因“移花”领悟天道,这一段因本心而生、又落于自身的机缘,若传扬出来,当能算得修行道上的一段佳话了。
但这位前辈具体领悟了什么天道,未在帛绢上写明。不写就不写吧,天机不可泄露。当着一面镜子把自己的悟道告知天下的,从古到今也不过苏景这一个狂妄小子。
苏景又复微笑起来,虽素未谋面、相隔不知多少年头,但凭一道帛绢、几行注言,金乌弟子心神相连于冥冥。苏景依着帛绢修行得同时,总能清晰看到前辈留下的脚印,不知不觉里心中感觉早都变得亲切起来,见前辈有了机缘、有了突破,苏景如见朋友得意,开心得很。
可很快苏景又想起一件事,脸上的笑容散去了。移花以悟道,但移花也影响了他的宝瓶身境,需得再采真火元来弥补。而大圣识海中,苏景得到了这位前辈的“剑刹天乌”,那座被炼化成火行锐剑的黑狱。
大圣识海中的宝物从何处来?九上天巧玲珑界,以九根乾坤线接连世界九处至行灵妙地,所有陨落于那九处灵妙地的修家宝物,都会被乾坤线引入大圣识海……往事已矣,许多真相无法追究,“为补花去灵妙地采元气却遭不测”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如今无从求证了。
苏景摇了摇头,收回心思又去仔细辨认师父的注言,第一行:
公道!自修行之初便行于此、证于此。结宝瓶后水到渠成,劫云至破无量,公道即为天道。
中规中矩的一句话,没什么可供琢磨的,但接下来的注言却让苏景着实一愣。第二行:
破无量十甲子,再添赘言,天道公道,我道公道,那时以为相扣相合全无错处,然,今存惑,不解,想许久懒再想。笑三声、去他娘,留下注言给你想。
相隔六百年,师尊又有所悟,于帛绢上再添了一笔,将自己的疑惑留给后人。
看过师尊注言,苏景开始折叠帛绢,一边思索着师父之惑一边收起自己的宝贝功法,忽然苏景眉头微一皱,下一刻舒展开来,但人却一动不动了。
手上帛绢,正叠着一半。
离山前苏景不动,黑石洞天内为戚东来、卿眉老祖等人疗伤的苏景不动,远处礁石上始终在看太阳花的苏景更是不作稍动……十段心神尽入静,所有心思尽归于一处。
不听素手挥动,悄然为苏景布下一道绝音法禁,于他身周三十丈方圆内寂静入极。明知现在苏景摒弃外物不会受嘈杂影响,但不听还是要“多此一举”。
盏茶功夫过后,一层层炫光自苏景身上流转开来,很快光芒散去,人如玉、结端坐像,炽烨宝瓶真身显现。绝非可以卖弄,而是人在寂静思中真元自然流转,阳火修为的本能反应。
苏景化身玉相,更入神。
几位离山首脑对望一眼,微微笑,会如此说明苏景身随心、修入神,正做全力参悟,大好事情。微笑同时几个人低声商议了几句,林清畔站起身来,不用旁人搀扶、以剑做拐一瘸一瘸地走进不听为苏景所布绝音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一个深深呼吸过后,林清畔开口,声音平缓:“修元也好悟道也罢,修行事情总归是:起于性而落于命,承于命再返于性。务求清晰清澈,简简单单,越是简单就越见璞真。”
“嗯?”苏景应一声,但只这轻轻一声,全无其他动作。
苏景此刻入定却无定,外面再如何吵闹、哪怕天塌地陷,若与他正参悟事情无关他也听不到丝毫动静,但若与自己参悟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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