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沦丧,地质变化,看似平坦的大路下出现或深或浅的陷坑,运气使然,有一个算一个苏景全都踩了个便、摔了个遍,但不管是双脚落地还是后背后脑猛砸于窟底,苏景永远都让自己摔在她身下。
呲牙咧嘴爬起来后,苏景总不忘对怀中不听笑上一句:别谢,莫耶帝婿来到莫耶世界,就一定得守你娘家的习俗。
莫耶习俗,女上男下。
三个月。苏景整整走了中土一季,终于抵达晴族根基所在,丽山。
连绵山峰半塌半伏,曾经睥睨一方的雄浑气势如今只剩下两个字:狼狈!
山已如此,晴族先祖在山中的一应建筑也早都腐败垮散,连大概模样都看不出来了。这山完了,腐朽不可雕铸、脆弱不堪轻负。伫立山脚下,苏景仰头打量着丽山,神情里不见颓丧,语气中反还带了些欢喜:“到地方了,该忙了!”
说话间,苏景一拍挎囊,铁锹、长竹、麻绳……一大堆东西飞落在地。用去一天时间,苏景在山脚下搭了一间竹棚,算是有个落脚地方。
不听安置于一只自中土带过来的软榻,苏景不忙进山去,而是坐在床边,自鬼袍内取出了一方玉匣。
匣上鬼篆古文,法符封印,来自二明哥馈赠、“麒麟库”中的宝物,阿骨王袍大袖拂过石匣,其上封印玄光一闪就此消失,这个时候他的识海深处忽然传出阳三郎的声音:“苏景,你可看得见我么?东方。”
金乌阳魂与苏景本命相连,相距遥远时无需大喊传声,运转心识自能沟通。
起身走出竹篷,面向东方蕴足目力……黑漆漆地天空,哪有丝毫光亮,苏景摇了摇头,一道心念转过:“看不见。”
阳三郎并未立刻回答,似是在沉默思索,苏景则问道:“跟你商量个事情?”
“说。”阳三郎的语气里好大不耐烦。
“先别贪那么大的胃口,照这整座世界你现在差得远,先把我所在这万里地方当做小世界来照,一点点来,成不?”
阳三郎反问:“你这是为我好?”
苏景笑:“是给我自己帮忙,没阳光我啥也干不成。”
“肯说实话就好。成了,甭管了。”阳三郎也笑了:“其后漫长光阴,你所在这万里地方,天气会变得乱七八糟,时冷时热,这是我修炼所致,提前和你打个招呼。”
“不妨我事,你只管行功。”一边转念回应,苏景回到竹棚、打开了石匣。
匣分两格子,左边大格满满的碎石,奇形怪状什么样子都有,石上也有小小鬼篆封印,丝丝缕缕的灵瑞气息自碎石间穿梭缭绕,行转有序,永远也不会逸出匣外;右面小格摆正这几件工具,刻刀、长镊、铁砂纸之类工瓦匠的家伙,但要小得多、也精巧得多。
自碎石中挑挑拣拣,找出一块形状最让自己满意的。石头在盒子里不够娃娃指肚大小,被苏景取在手中后就变得与成人拳头相若,变大了不少。
自匣中取出一柄小刀,他准备雕刻石头。轻轻落刃,第一刀不敢用力,不料就那么轻而又轻的一下,坚硬石头直接断裂。
开裂后,两断的小石顷刻化灰,消失不见。
叹口气,心疼啊,二明哥传下的石头,每一块都珍贵无比。可废了就是废了,没得挽回。苏景再从匣中取出一块石头,这次轻一刀顽石岿然不动,手上稍加力气,锋锐刀锋加于石身、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如此,一点点加力,直到他身中所剩那点残损修为全都拼上去了,石头还是不受刀锋。倒是苏景太用力岔了气,好一阵子咳嗽。
玉匣中的碎石形状各异,可质地是完全相同的,第一块一碰就碎,第二块皆尽全力丝毫无损,简直莫名其妙。
咳得惨,手也跟着一起抖,无意中碰到手中顽石,不料想刚刚拼出大力都难动分毫的石头,这次在小刀一点下……又从中裂开。
两断、化灰,第二块石头毁了。苏景咳着抖着,懵了。
懵的时间不长,苏景若有所悟,第三块石头取到了手中。
之后第四块、第五块……待第六块石头入手时,苏景面色彻悟,笑道:“不听,你明白没?仙人的道道啊,就是麻烦。”
“这石头古怪,会随人心思而变,你若对它重视,它就会坚硬起来,越重视就越坚硬,反正刚好比你手上的力道硬上一点点,让人刻不成它;可如果心思放松了,你全不拿它当什么,它又会脆得不像话,完全受不住刻刀锋利,一触即碎,龙脉神峰毁于我手。”小小刻刀在手中一转,苏景微笑望向不听:“要刻此石,不看咱的修为如何,只看持刀人的心境怎样。”
说完话,苏景深深提息,闭目,再不稍动……十道心神并合归一,所有杂念尽数遣散,心空灵则思意不存,识海空空再无一物。
空灵即为净静。
净静之中漠然等待,不知多少时候苏景忽然“看到”一道纯白光芒自识海中绽放开来。
就在此刻身外世界突然炽热袭来,苏景护身灵识警兆迭起,猛从净静中醒神回来,举目观看,视线之内四面八方尽是熊熊烈焰,重重火焰正彼此纠缠彼此吞噬,几息之间化作无边火海,正向着丽山方向扑涌漫延而来。
第916章 空灵一刀,一品山种
火海真髓,满满骄阳气意,苏景在也熟悉不过的金乌阳火。
并非敌袭,而是“天灾”。火从天上来,是阳三郎修炼所致。
这事不能怪阳三郎,不久前她给苏景打过招呼了,说天气将会恶劣多变。
刚入净静冥思就赶上阳三郎天降火海,这是苏景的运气。
火海澎湃,但真正的阳极真炎少得可怜,不会伤到苏景,但刚搭起来的竹棚子完了,不听再摆放外面也不妥当,苏景转心念、把她重新收回洞天。
站在原地看了一阵,见火海怒潮全无退散之意,苏景懒得再等,又次提息、端坐在地。
烈火卷扬、浩浩荡荡,可无论多凶猛的火潮火浪,在接近苏景身周三尺时候都会悄然消失,或是退散或是绕行。相附相属,阳三郎永远也解不开的枷锁,因她而起的火伤不到苏景。
若从天空鸟瞰,方圆八百里大火妖娆,唯独中心处一个青年端坐,安静安详、微笑从容。
洞天中,一道心神投影陪在不听身边,声音低浅温和,嘴巴一刻也不听,说说笑笑着……可是不知不觉里,洞天中的苏景身形浅淡了,越来越“稀薄”、越来越“透明”,就那么慢慢慢慢地,彻底消失不见:十立心神归一,所有杂念放空,心无一念苏景再入空灵净静。
与上次一模一样,净静中坐守不知多久,识海灵台之中忽然一道白光绽放开来。
绽却不散,浅却清澈的一团宝光氤氲着,黎明时份竹林深处那最最静谧的一团烟,轻灵飘动中,似是结成了一个形状,可苏景看不出它是什么。
净静人,痴痴中,从心思到脑筋完全停滞了,他在看却不知自己在看什么,他能听却听不懂任何声音。
忽然,苏景动了,长:肉眼可见,他的头发一寸、一寸,正长长。
头发长得不快,像极了懒洋洋的蛇,迟缓地延展。可头发生长本应缓慢不可查,此刻能被“看出”,便是足够快了!一炷香时间过去,头发再长三尺,便是现在,左手小刀猛地挥起,在左手顽石上一斩。
“铮”的一声轻响,如此悦耳,之前要么不受刀锋要么直接毁去的石头,终于此刻变作宝玉灵石,受刀一斩,一道多余边角落下。
雕石、第一刀!
不过,挥刀能用去多少时间?以苏景的速度,半个弹指都不用的。可就在这“不及半弹指”之中,一头披散在身、几乎直垂腰际尽转皓白;原本光泽饱满的皮肤皱纹横生,本来安静明亮的目光突兀涣散……苏景顷刻衰老。
苏景甚至连片刻坚持就不存,一口黑紫血浆自口鼻涌出,身子一软摔倒,就此昏厥。
其后半年,莫耶丽山附近天气幻变无常,沉黯天空里会忽然乍起烈烈阳光,一下子这片天地变得温暖了,好景绝不长久,短则盏茶长也不过半个时辰,天气越来越热,直到空气都会炽烈光芒灼烤、燃烧起来,八方烈焰汇聚火海,四处冲撞。火海才起滂沱大雨也许就会降下,不等大雨将火海浇灭,一阵凄厉寒风卷来,带来了纷纷扬扬地大雪,能在短短的一个时辰里,于地面上积起三尺的大雪……如此,诸般可怕天气彼此冲突,全无过渡与征兆的出现、又被取代。
风、火、雨、雪中,苏景倒卧着,阳三郎来过,坐在他对面七天七夜,看着他的白发寸寸脱落、看着他满面满身的皱纹缓缓消失,看着他已经干枯的皮肤又重现盈泽,阳三郎放下心来,重返九霄去做她的修炼。
半年后,苏景醒了,大雨滂沱,下得正疯。
“老迈”褪去了,苏景还是原来模样,只是一头长发变白、落进后,新的黑发长得不成体统,乱糟糟的,正好遮住了眼睛。
莫耶中的苏景仰起头,张着嘴巴去接口水,喉咙里火烧火燎,这场雨来得正好。
才喝了一口,突然大咳,最近这些年呛水岔气成了家常便饭,可这一次真不能怪运气,谁都得呛……刚醒来苏景就气急败坏:“你下的这是什么雨,辣酱油么!”
又咸又辣却一点也不鲜的雨水。
喊过一句还不甘心,苏景又喊:“你怎么不再下俩馒头下来,好歹也给我个就的!”
识海中阳三郎的大笑声传来:死界死天乱气候,这雨从“死”中生、从“乱”中来,你道是普通雨水那样,拿来就能喝?无知小子,齁着了活该。
苏景无话可说,从囊中取出中土带来的清水,漱口润喉解渴。
人在“喝水”之际,黑石洞天里早都有一道神识投映在不听身旁,这个苏景笑得满面欢畅:“我那一刀,看见了没?明白了么?二明哥的石头只能这么雕!”
东土汉家讲究风水,自古就有“龙脉”一说,有关传说多且精彩,比如上古有巨龙,在生时行云布雨泽被天地;终老时伏尸于地化作莽莽山脉,继续庇佑人间,山有龙灵、可镇八方,稳定乾坤……传说不可考,离山虽为道统,但对风水易法并不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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