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哪怕是裕太也一樣。
父親不在之後,雅紀在弟妹面前說話更具份量了。也可以說,他們對雅紀的信賴和依
賴愈來愈強。
結果,沙也加搬到鄰市的外婆家,從那兒通學。雖然比較費時,不過利用電車的話,
並非是到不了明和中學的遠距離。
總不能讓讀國小的裕太通學吧–這也是原因之一。因為雅紀認為,這時候最好讓聯考
生沙也加專心在課業上,別再給她多餘的負擔。
「沙也加,妳先搬到穩定一點的環境,專心準備聯考好不好?加門家的外公外婆都很
高興妳過去和他們一起住。妳不用擔心我們,媽媽的情況比以前好多了。再說,家裡
還有我和尚在。」
沙也加會乖乖點頭答應,全是因為超強的戀兄情結使然。
再怎麼說,對沙也加而言,哥哥雅紀都是一天的活力泉源。遑論一直到聯考結束之前
,都得過著『看不到雅紀的臉』『聽不到雅紀的聲音』的日子,如此一來,勉為其難
提起的精神至少會洩掉一半。
不過,沙也加是不可能讓雅紀為難的。
所以,是在做了大考結束後要立刻回到篠宮家的一再約定後,她才不情不願地,暫時
搬往加門家。
沙也加暫時離開之後,家裡突然變得好冷清,彷彿火光消失般寂靜空冷。
然後,尚人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一年,想盡辦法應付家中開銷的人雖是長男雅紀,
不過,將沉滯氣氛一掃而空的,卻是嘮叨而可靠的姊姊沙也加。
『光是一個女孩子,就能讓家中生色不少。』
或許真是如此。
容貌悖離日本人的雅紀,光是站著不動,便能營造出華奢的氣氛。而在另一層面上,
沙也加的存在對篠宮家而言、對家人而言,同樣是不可或缺的–尚人相當明白這點。
「家人就是要住在一起才叫做家人。」
已成了母親口頭禪的這句話,尚人已經能深刻地體會到了。
名為『家人』的拼圖。
缺少父親的那一塊,再也無法填補。所以,尚人實在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塊!
或許最執著於『家族羈絆』的人,正是母親吧。
單懀粋弱女子,獨自養育四名子女的理想與現實。
處處碰壁的母親,一定承受著旁人難以想像的壓力吧。末了,她不但賠上身體健康,
甚至連內心都扭曲變形。
不能再這樣下去。
必須更努力才行……。
然而,儘管精神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身體卻無法如願行動。那種苦澀,究竟有多麼
難捱?
原本應該好好扶養子女的自己,反倒淪為家人的負擔。
想到這兒,內心一定會加倍地痛。
為人母親的責任。
無法捨棄的尊嚴。
不想失去的羈絆。
不得不去直視、血淋淋的現實。
不斷相生相剋的矛盾情感,疲憊了母親的身與心。
於是,從母親必須依賴他人才能活下去的那一刻起,在她心中,有什麼靜悄悄地腐敗
了。
彷彿欲印證這一點般,母親的影子愈變愈細,好像隨時都會消失。比起單純的憔悴,
缺乏精氣的表情,反而更接近虛幻縹緲。
無論誰都能清楚感覺到,母親的存在感正逐漸變得淡薄。
正因母親變成那樣子–
『除了我以外,洠四軌蚴刈o媽媽。』
所以雅紀才會將自己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吧。
雅紀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母親。以他真盏摹厝岬男δ槨!
以深沉安穩的聲音和動作,體恤母親的一切……。
雅紀和母親之間,開始飄散出一種微妙的親密感,就連沙也加正以沉默的視線注視他
們,兩人也都洠Оl現。
不過,尚人卻無法取笑沙也加的戀兄情結。
因為得不到雅紀關愛而感到寂寞的人,不單單沙也加一個。
雖然不像沙也加那般明顯,不過尚人自己知道,同樣身為男人,他對雅紀有另外一種
的崇拜和憧憬。只不過,他並洠в泻蜕骋布右惠^長短的意思。
不。反倒是在沙也加面前,他還會下意識地保留幾分。
因此,當沙也加如此表示的時候–
「尚人,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叫哥哥『小雅』了?你已經是國中生了耶,你自己不覺得
,我這個聽的人都替你感到不好意思。」
(會……嗎?可是,現在才……改稱呼的話……)
「因為哥哥人很好,才什麼都洠в姓f,搞不好,他根本不喜歡你那樣叫他喔?」
尚人縱使百般不願,但在沙也加不斷煽動之下,他只好同意改口。
總覺得……其實無法接受自己稱呼雅紀『小雅』的人,並非雅紀本人,而是姊姊沙也
加。
倘若,篠宮家是風平浪靜的狀態,並洠в邪l生那些事情,尚人八成會反駁回去:
「要妳管。那是我的自由吧?」
而且在這之前,說不定他根本也不會察覺沙也加那種細膩的女孩子心思。
不過,現在,他實在不想因為一點小事,引發不必要的風波。
乍聽尚人突然改口,稱呼自己為『雅紀哥』的瞬間,雅紀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尚…
…你怎麼啦?吃壞肚子了嗎?」
甚至還一臉認真地問。
好寂寞。
真想躲在哥哥的羽翼之下。
不過–不能再增加雅紀的負擔了。
這是沙也加與尚人共同的心聲。
所以,當沙也加決搬到加門家專心準備聯考的時候,尚人終於鬆了一口氣。他想,這
樣一來,沙也加就能好好唸書了。
另一方面,雅紀和母親的親密度也與日俱增。
身體狀況好的時候,經常和雅紀兩人相偕外出散步。
母親在短時間內急速消瘦的模樣,果然引來周圍不少同情。不過,挽著長男雅紀的手
臂,踩著緩慢步伐走路的母親,臉上卻總是帶著快樂的表情。
雅紀孝順的舉動贏得街坊鄰居們的一致稱讚。相對地,墮落的老么卻總是讓人皺眉頭。
某種程度上,或許雅紀正是世上所有父母–特別是母親那種『一廂情願』的好兒子形
象的最佳範本吧。
「篠宮家的雅紀,真是個好兒子。」
「那是前世修來的好福氣啊,我好羨慕喔。」
「真想讓我家的小孩也學學他。」
不然的話,大家也不會異口同聲、有志一同地稱讚雅紀了。
因此,當尚人在半夜看到雅紀放輕腳步從母親房間走出來時,並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
的。
不單如此,每逢母親狀況不佳的時候,餵她吃藥的人總是雅紀。
(唉!媽媽的病情又惡化了。)
因此尚人最多只會這麼想。
等到次數愈來愈多,尚人開始擔心雅紀會把身體搞壞。
(小雅,求求你,別讓自己太辛苦了喔。)
不禁又是嘆氣又是祈兜摹!
如今沙也加已經不在了,如果連雅紀都倒下,這一次,尚人一定會陷入大恐慌。
然而–
進入十二月不久。期末考的最後一天。
結束為時兩個鐘頭的考試後,尚人便在上午早早回到家中。原本打算直接回到二樓寢
室的他,陡然停下腳步。好像,有哪裡怪怪的……他總覺得自己聽到了某種聲音。
尚人下意識豎起耳朵。
(是什麼呢?)
在腦中拚命思考著。
非常模糊的……呻吟聲?
明白怪聲是從一樓深處、母親房間傳出來的之後,尚人嚇了一大跳。
那是種既像嗚咽又像嘆氣的–呻吟聲。
時而掠過耳邊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痛苦……。
難道洠嗽诩业臅r候,母親的身體又惡化了?
尚人急忙跑到房門前,此時–
「…啊…啊啊、慶輔……」
房間裡面的母親,突然以極度艷麗的嬌聲,呼喚著父親的名字。尚人當場愣住。
(爸…爸……?)
洠в绣e。的確是父親的名字。
(怎麼會?)
頓時,太陽穴附近傳出一陣耳鳴。
(……為…什麼?)
激烈的鼓譟彷彿就要從太陽穴穿越而出。尚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爸爸……回來了?)
怎麼可能……
為什麼會回家?
『不會吧?』
『真的嗎?』
兩種互相衝突的念頭在腦中不停打轉,尚人的喉嚨開始發熱。快要喘不過氣來的他,
緊緊咬住自己的牙根。
瞬間–
冷不防。
房門。
靜靜地……打開了。
(!)
好像有一道閃電從尚人的頭頂一路急馳至背脊,害他連呼吸都為之凍結。
不過。
門的那頭並非同樣能將自己嚇傻的『父親』,而是哥哥『雅紀』。尚人的眼睛張得更
大了。
(咦?小…雅?)
尚人動也不動地注視著雅紀的臉,陷入一種彷彿被狐狸附身的錯覺中。
(怎…麼、會……?)
雅紀從母親房間走出來,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那應該是早已經見慣了的畫面。
然而……
那時候。
似乎–有哪裡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哪裡……?』
『哪裡?』
尚人也說不上來。但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那種感覺,卻以天旋地轉之姿,在視網膜
裡不斷縈繞著。
(為什麼?)
不是爸爸,而是雅紀呢?
(為什麼?)
雅紀會臉色蒼白地望著自己呢?
莫名其妙、宛如突然從天而降的–格格不入感。
為什麼?原本很熟悉的雅紀美貌,瞬間,竟像洠б娺^的陌生人一樣……。尚人一語不
發,生硬地往後倒退幾步。
總覺得,一片暈黃的視野中,雅紀的雙眸好像變得更深沉了。
所以,尚人才會勉強抽離盯住雅紀不放的目光,火速衝上自己位於二樓的房間。
已經……
什麼都–不知道了。
只是,在一種不能繼續待在那兒的念頭強迫驅使下,尚人逃開了。
握住門把的手,一直止不住顫抖。
門是用推的?
–還是用拉的?
陷入一片驚慌的腦袋,連這個也想不起來……。
喀鏘喀鏘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將門打開。就這樣,尚人彷彿往前傾般摔進房內,
接著便立刻反手鎖住房門……雙腿無力地趴坐在地上。
(怎麼回事?)
尚人用手掌揪在猶在怦怦鼓譟的胸口,捫心自問。
那個,究竟、是什麼–?
(我是…怎麼了……)
為什麼,自己會偅适Т氲貜难偶o眼前逃開呢……尚人不懂。
不對。
自已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