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屈服是为了我儿子的未来,却也是出于某种报复心理,我想看看陛下与他的感情,究竟是否象他与陛下所言的那样坚忍不拔……
风声雷动响京畿,独孤冥居然如谢默所言当上了太子。
而谢默被陛下赶出了宫。
那段时日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陛下犹如困兽。
他竟然跑来问我,谢默在哪里?
我又怎么知道呢?
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说。
或许陛下也明了自己的失策,他尴尬的走了。
第二天我又见到了消失已久的曹达。
他在一旁看着内侍奉陛下的旨意,复我德妃的名份,我看那大老粗很伤心……
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喜悦。
而令儿被他的父亲送去了梁国,梁国在朱明,我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了,虽然我与我的孩子必须得分开。
如果他在依然在宫中,难保将来即位的皇帝不把他视为威胁而对他不利。
分开也好,虽然我舍不得。
送孩子上路那日的前夜,我为他打点好行装。
此生没亲手做过这么多事,但我却很欢喜。
天下这么大,令儿终于可以不在这偌大宫殿里寂寞一生。
送他的时候我笑了,回来的时候我哭了。
但那是喜悦的泪水,虽然,也免不得掺杂分离的哀愁。
那头谢默依然毫无消息,最后被陛下找到的时候,又只剩下一口气。
我不懂他为何对陛下如此有自信,但我想陛下此生大概都要栽在那男人手上了。
最后皆大欢喜,那人依旧与陛下亲密如昔。
这些于我都已经无关。
我也有我的日子要过,何必理他们的事呢?
翻开一卷卷轴,读书之前,我微笑着想。
第18章
长久以来民间都流传着一句话。
“谢郎无寿,不过四十七。”
来为他测命的相士皆言他将位极人臣,可也说他短寿。
连街上玩耍的孩童都喜欢唱预言他“不过四十七”的歌谣。
我不知道他对此事心中的想法,也曾问过,他只是淡淡一笑。
“寿数岂由人定,想太多又何必,活一天,便好好活一天,也就对得起自己了。”
今年谢默四十六岁了。
于一个男子而言,尚未退去雄姿英发的年纪。
我和他已多年没见。
传说之中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我不知道这是真,或是假。宫中总有许多流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是当事人,分不清。
而我在宫中行走,和以前不同,不常见到他。据说他在修书,也有传说他自腿废之后便很少出行……
或许,这也是真实。
也曾想过又是几年过去,他可有变化,可真见了面,我却不相信这是他……
世人公认聪慧绝顶的他竟然成了这副样子?
我吃惊的捂住了嘴。
其实他并没有不同,只是眼里过去的那种灵动,如今已经不见了。
而我与他说话,他想了半天才回答我。
一点也不知所云。
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他不认得我了吗?
我惊惶失措的看着找我前来的陛下,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自从今年清明踏青回来,高热过后,就这样了,连朕也不认得。太医萧涤说高热损了他的脑子,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也许就这样了。”
陛下话中无忧喜,言语也淡淡。
我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他,谢默见我看他,想了想,缓缓朝我微笑。
微微勾起的唇角如旧时的他,他的眼睛却是茫然的。好象努力的想着我是谁,却又好象什么也想不出来,拉着陛下的衣服,他疑惑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里面尽是不解……
陛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他的头。
“本来以为找到熟人,也许会勾起他一点记忆,看来没什么效果。”
他这样对我说。
我不明白他口吻里的平和。
“陛下打算怎么做呢?”
“该做的都做了,天意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依然是淡淡的语气。
“可太医说他也许此生都是这样了,如此陛下也觉得没关系?”
我小心翼翼的问着,意外他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动怒。
“哪里不一样呢?”他失笑。“君阳在朕身边快三十年了,朕和他一直都在一起。如今他只是比以前更笨一点,他还是他,有什么不同!以前觉得天下霸业最重要,现在也许朕老了心也老了,只想守着他好好过日子……。”
以前的他,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瞧着他的背影,才惊觉他也变了许多,不独我,鬓边染白霜。
宫中所在地,乃是温泉乡。
花开不败。
春日盛开的杏花如雪,缤纷飘落。
那时我见,树下他靠在陛下怀里,脸上有明朗的微笑,宛如少年。
陛下看他,不言语。
一手揽住了他的腰,一手举起笛子……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再见活着的他。
而后相见,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陛下说他们心无灵犀,纵然相爱,却无灵犀。
“他是在朕上朝时去了的,那时朕一点感觉也没有……封悦说他的脑子好了,还问朕在哪里……可他却等不到朕回来,就走了……”
活着的人喃喃,我看着床上的人,不知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午后灿烂的阳光透过殿堂照射进来,连灰尘都好像起舞,映照在谢默身上有班驳的光影,柔和了他微开的眉目、含笑的神情。
我不敢相信那个人已然不在。
陛下平静的看着他入殓,平静的为他守丧……平静的象是走了的不是,他一心牵挂的人,此后七天,他没有进过停灵的南熏殿一步。
谢默头七那天,陛下来祭他。
宫中四处都有暗香浮动,迤俪了一地。
人说云阳的墨荷开了。
梁首谦带着下属的宫人们采了很多盛开的墨荷,这是我未曾见过的花朵,焰色的花朵……
据说,谢默死去的那日,墨荷也开了。
云阳谢默最爱墨荷,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用它来送他,或许是最适合的。
陛下却不允。
他说这花太亮也太艳了,和谢默现在的脸色不班配。
他摘了朵白色的荷花,把它放在谢默的胸前。
白的花绿的叶黄的蕊,衬着棺木中的那人素白容颜,依然栩栩如生。
那个人象是旧时的他。
他的脸色如生。
这是宫中为历代帝后停灵所用,温玉的作用。
我以为陛下要拿温玉与他陪葬,却不料陛下没给他任何一件陪葬品,也不允任何俗物接近他。
只除了一朵又一朵,白色的荷花。
宫中荷花开三季,这一季的荷花特别美丽。
荷花伴着他睡去,荷花伴着他化为灰烬。
还有陛下最后的一吻。
他轻轻地将吻印在谢默的额头,一如往素的温柔眸光凝视了谢默好久。
而后,他退开,让人点火。
陛下取出了笛子,悠扬的乐曲再响,我再度听到了阔别数载的美妙乐音。
笛声一曲送故人。
那时我隐约,有些明了陛下内心的主意。
而太子与谢家人几乎与陛下决裂……
“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先生?”
太子说。
“把我爹还给我……”
谢庭说。
宁的至尊什么话也没说。
谢默回云阳去了,谢家人带着他的骨灰,回云阳去了。
时间又过了一月,时日近冬,天气渐渐冷了。
半夜我听到有忧凄的笛子声声传来,披衣起身看,却是他。
“这么晚陛下还不睡?”
“睡不着,吹吹笛子也好打发时间。”
“陛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一日比一日憔悴了。
“什么话也别说,什么话也不用说。”
“可是……”
“死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依然活着,太阳照样会升起,日子一样得过……”
他朝我笑笑,横笛就唇。
清越的笛声婉转而动听,只是陛下想吹给听的人却不会是我。
那人不在的今日,其实也释然了,他的胸怀不是我的归处。
只是有些不甘心。
我向他告辞想走,笛声却一断。
我回头,只听他道。
“你,愿意不愿意走……”
第19章
来年冬尽时分,我与曹达自“朱明”归来。
街上哀哭阵阵,四下素白一片。
却并非下雪。
拉个人问,说是当今圣上驾崩,国人守丧。
陛下竟也去了吗?
我正失神,街人又道。
陛下过去,已有半年。国人感陛下圣德,为他守丧一年……如今新帝在位,年号“永徽”。
算来时日,陛下西归极乐,正是我与曹达抵达“朱明”之时。
我以为我已不再介意他的消息,听闻他亡故却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要曹达带我去昭陵,他就葬在这里。
山陵脚下,官员下马处,在那里我看到两位女子,一个我认识,另一个我不认识。
我认识的那个人是萧月仪,虽然我和她只见过一次面,我却无法忘记这个勇敢的女子。
我不认识的女子样貌平凡,却有一双聪慧的眼睛,月仪说她是李聆音,谢默曾经的妻子。
今生今世,与那对人有缘的女子齐聚于此。
月仪说她做了女冠观的观主,从今而后,专心修道。
李聆音脸上有着温婉的笑容,她说她自谢默放妻之后,便嫁了一个普通的书生。日子很平淡,却有滋有味。
而我也不再是国母,成了普通的民妇,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