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曹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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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曹征路-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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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的那天,小敏早早就起来了,催早饭,催换衣。她要上三年级了,显得格外兴奋。她的颈椎已完全长好了,为了巩固,还让她进行了一些康复锻炼,学会了双手顶倒立。小敏是个乖乖女,爱上学,成绩也在班上数一数二,是个从来不要大人烦神的孩子。可那天她走了以后,钱素素一失手就把饭锅扣在了地上。 
  当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很难证明这二者之间有什么逻辑联系。 
  然而事实情况是,她中午回家嘴角就破了。问她,说是摔跤了。再问,她就摇头。她说她也不知道。好好的,突然就跌倒了。然后第二天头撞在树上,肿了一块。第三天眼角有一块紫斑,是打架打的。说是班上有个男生让她捡东西她不捡。伸手就是一拳。三天下来,一身新衣服已经破了好几处。 
  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但并没有引起重视,钱素素提起来来喜也没当回事。他认为小孩子大了磕磕碰碰总是难免,哪个小时候没打过架?钱素素比他心细,她认为小敏跟上学期明显不一样了。以前回来家小嘴唧唧嘎嘎讲个不停,老师怎么样,同学怎么样,现在除了写作业就是发呆。问她,她也讲不出个什么,不晓得,什么都不晓得。 
  反正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天半夜,钱素素像弹簧一样突然往起一坐,然后一脸大汗喘个不停。问她梦见什么,她讲不记得了。然后她轻手轻脚下床,悄悄把小敏的书包拿过来,从里面找出一把一尺长的大螺丝刀。她抖抖地问,小敏要这个干什么? 
  来喜也蒙了,一个小女孩怎么玩也玩不到这个上头来啊,她如果没有受到威胁,怎么想得出来准备一把螺丝刀?这是凶器啊。于是就想到要和老师沟通。但班主任还是许老师,跟许老师的官司还没了结,这个沟通就变得很难。 
  怎么难也要去。这不是开玩笑的事。钱素素说,我去。女人跟女人好讲话,不管心里怎么想,但毕竟没有正面冲突过,总不至于当面撕人家脸吧? 
  这场会面很平静。许老师说她也发现小敏这学期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其他的不正常还没发现。但她提醒家长要配合学校工作,说班干部改选是学校的安排,目的是让每个孩子都得到锻炼。小敏是不是因为不当班长了就产生情绪波动?希望家长注意一下。钱素素说,许老师不卑不亢不急不躁,我还真有点佩服她这么沉得住。另外她穿碎花白底小翻领衬衫也很好看,很配她的身段,真美。 
  来喜烦了,说你去谈半天,不会连螺丝刀都没提吧? 
  素素讲我像你呀?我当然讲了我们的担心,但许老师好像不太相信,眉毛翘起多高。她讲学校开学才几天,还没听讲有打架的事情呢。 
  但小敏的反常是千真万确的。有没有想的那么严重只好慢慢观察了。 
  有天来喜在茶社里闲聊。看见对面蔡老板家的儿子蔡豆豆在门口一闪。他心动了一下,心想怎么不找这个小孩打听打听呢?于是就让陈家奇去喊,可陈家奇回来说,孩子还没放学。来喜讲,这不是出鬼吗?刚才我明明看见他伸了一头!就这时,他打了一个激灵,心里噗噗乱跳。来喜立马追了出去。 
  从学校到来喜家有一条巷子,是小敏上学的近道,穿过去就是学校正门。但来喜这天不知哪根筋接通了天线,他断定小敏没走便道,他想如果小敏受到威胁,巷子里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小敏没那么傻,电视里也一直有安全教育的提示。她一定是走人多的大马路。而且他也断定,那个伸了一头就跑的蔡豆豆肯定和小敏此时的处境有关。这样一分析,似乎又把事态看得太严重了。 
  可他确实猜对了。当时跟来喜一起追出去的还有两个辩友,他们共同见证了那个场面。他们讲这就叫父子连心。你不亲眼看见你都不相信常人还有这种功能。 
  在东门菜场外面,他们看见一群男孩子堵住了小敏和另一个女孩。来喜拦住了两个辩友,叫他们从菜场后门过去,他说。不急,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搞什么鬼。于是他们就在菜场的一架大棚底下见识到了当今小孩子玩的后现代把戏。 
  这群孩子起初是推搡嬉笑。两个女孩见逃脱不掉,就互相打开书包,取出里面的螺丝刀。但毕竟对方是男孩。很快她们的书包和武器就被缴获了,然后就把两个女孩分开,小敏显然是他们的重点目标。一个为首的男孩问,跟你家人告状了吧?小敏答,没有。没有?没有你妈怎么到学校去捣乱?小敏答,我怎么知道?孩子说我老实告诉你,你们家的一举一动全都被我控制了,你告一次状我就收拾你一次。你自己讲怎么办吧!然后那孩子掏出一把跳刀,噌的一响刀就出来了,那刀就在手心里一下一下地拍。另一个女孩叫了救命,可那是菜场,过路人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来喜觉得这个动作眼熟得很,好像经常见到。后来想起来这是在模仿一个电视剧里的老大。那孩子年纪也不大,三年级能有多大?但显然是个头目,脑袋很潇洒地一摆说,给她上菜!然后另一个小孩就喊来了,用作业本子捧来一截屎,说还是热的。然后一帮小孩就跳着脚喊—— 
  趁热吃。冷了腥! 
  趁热吃,冷了腥! 
  两个女孩终于号啕大哭起来,小敏被两个男孩架着,小便流了一地……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大家都不会相信,这是班上同学自发地组织的一个跟踪团,这个跟踪团是这样的有组织,有计划。有分工。来喜更不会相信,上学期还是他们班长的小敏,能在这个学期被全体同学迅速地孤立和迫害。更有甚者,他们在收到满意的效果后还要写喜报,这天的事件被标上了“喜报第五号”! 
  这些喜报送给谁?那个小头目说,是给黑板报写的。他是新任班长,他说,谁让她以前对我们不好? 
  以前小敏是不是对你们都不好?他问那帮孩子。那么以前你们为什么不整治小敏?小敏究竟有好大罪过值得你们这么恶搞?这些问题小头目不能回答,蔡豆豆不能回答,他们都不能回答,连小敏和另一个女孩也无法回答。 
  看看天就要黑了,两个辩友坚持要把他们送到学校去,那帮男孩急了。有两个还哭起来。叔叔放了我们吧,叔叔放了我们吧,二回再也不敢了。来喜想想还是算了,他挥挥手,放他们家去吧,这肯定不是小孩子的事,他们才八九岁哎。 
  他们回家时,小敏趴在他背上说,爸,我不想上学了。 
  听得他鼻子一酸。他抬起头,吸了一大口气,又吸了一大口气才憋回去。 
   
  8 
   
  小敏还是去上学了,是钱素素送她去的。放学,也说好是钱素素去接小敏才答应。小敏以前从来不要人接送的,上三年级了反倒怕了。 
  钱素素家来说,她没看见黑板上有喜报。来喜心里正烦,讲你是猪脑子啊?他报喜是有目标的,还非要登黑板报吗?钱素素就突然发作了,说要不是你那张屁股嘴,哪有这些破事?以前哪个老师不喜欢小敏?你把她害成这样你还有理了。本来学校只收两百,你现在花了多少?花了钱不讲,还买的尽是提心吊胆! 
  来喜被骂得灰头土脸,赶紧逃将出来。想想也是,所有这些麻烦不都是因为那天光顾着嘴巴快活吗?那天也是倒霉,怎么刚好碰见杨校长呢?碰见就碰见了,你扯那些鸡巴蛋干吗呀? 
  来到陈家奇的茶社,大家说快来看哈马斯领导人发表声明了。来喜突然冒一句:老天爷给你安这张嘴,是喊你来吃的,不是喊你来讲的!众人一愣,都不看电视了,转而来研究来喜那张脸。那张脸也确实奇特,平时也还松弛,有点四十岁的沧桑感,嘴角还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可这会子全都抻平了,五官向四周发散,好像里面有个无形的绷子。要把他那张脸绷开,绷直,绷成一幅平面的画。 
  众人有点害怕,说这是急火攻心,谁来给他掐掐?然后又是泼冷水又是掐人中,来喜一口气才缓过来。这七手八脚的过程其实他心里都明白,就是口不能言身子不能动,只得由他们摆布。缓过来后想想,自己才四十岁,怎么就成了这副鬼样子?不觉泪就有了,心也掏空似的,陡然一灰。 
  头天帮来喜抓小孩的辩友来了,把情况一说众人才有点明白。大家认为这事绝不能算完,于是又想到了记者,七嘴八舌说,学校就怕记者,老师就怕记者,他们都怕记者。可是省城里现在风头又转了,那记者在电话里说,现在抓行风已经抓完了,上头又在抓商业贿赂了,再说教师节就要到了,你正面宣传她还差不多,保证能发稿。记者的叔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把侄子教育过来,答应先来采访采访再说。记者讲我吓唬吓唬他们也许还行。 
  记者派头还是有的。开着小吉普,扛机子的背机子的拿话筒的来了好几个。学校也算配合,让老师把上回出来证明的学生一个一个挑出来,接受采访。可出鬼的是,这些孩子一个一个都翻了供,说上回是瞎说的,上回是听别人说他才说的,上回是被记者叔叔吓的,上回他们不敢不那么说。记者又问,你们班是不是有个跟踪团,天天跟踪任敏上下学?他们都笑,说那都是他们自己瞎吹的,哪有什么团? 
  记者脸都青了,说我最后再问你们一次,有没有看到老师拽任敏的红领巾?二十几个小孩面对摄像机镜头,就像经过统一培训过似的,齐声高喊: 
  没——有——! 
  记者有记者的职业道德,他们卷卷电线,跳上吉普就走。他叔叔跟在后头喊,吃过晚饭再走啊?但还是匆匆赶回省城去了。 
  来喜已经在读月酒家定好一桌,此时要退也退不掉了。众辩友还有些不好意思,来喜脖子一梗道,你们把任来喜看成什么人了?喝! 
  喝着,便晓得叹息。叹世风日下,叹扯谎不打草稿。叹这帮小孩明知是在扯谎,还这么理直气壮!讲居然还晓得怎么积极行动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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