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下)〔法〕福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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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下)〔法〕福楼拜-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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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由女佣人抱来了,还穿着长睡衣,露出了两只光脚丫,脸上没有笑容,仿佛还在梦中。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眨眨眼睛,桌子上点着的几根蜡烛使她眼花缭乱。 不消说,烛光使她勾起了过年过节的清晨,她总是这样一早就给烛光照醒,被抱到母亲的床上,来接受节日的礼物,因为她发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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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西在哪里,妈妈?”

    没有人回答。“我的小鞋子呢?”

    费莉西把她抱到床头,她却总是看着壁炉旁边。“是不是奶妈拿走了?”她问道。一听见“奶妈”两个字,包法利夫人就想起了她和奸夫的幽会,当前的灾难,她立刻转过头去,仿佛嘴里尝到一种恶心的味道,比毒药还更厉害。 那时,贝尔特被放在床上。“啊!你的眼睛好大,妈妈,脸好白,汗好多呵!……”

    她母亲瞧着她。“我怕!”孩子边说边往后缩。艾玛拉住她的小手,想亲亲她,她却挣开了。“行了!把她抱走吧!”夏尔在床后啜泣,大声喊道。然后,病人的症状有一阵子不那么明显;她好像不那么激动不安了;于是,她每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胸口比较平静地吐出一口气,他都觉得回生有望。 等他到底看见卡尼韦进来,就扑到他怀里,哭着说:“啊!你来了!感谢上帝!你真好!现在,她好点了。 你来看……”

    他同行的看法和他截然不同,说起话来,像他自己说的,也不“转弯抹角”

    ,他直截了当地开了催吐剂,要把肚子里的东西清理得一干二净。不料她却吐起血来。 她的嘴唇咬得更紧,四肢抽畜,身上起了褐色斑点,脉搏一按就滑掉了,好像一根绷紧了的线,或是快要绷断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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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她大叫起来,叫得吓人,她咒骂毒药,说毒药该死,但又哀求它快点送掉她的命,并且伸出僵硬的胳膊,推开夏尔竭力要她喝下去的药,看起来他比她还更痛苦。 他站在那里,用手帕遮住嘴唇,发出嘶哑的哭声,呜咽得出不了气,浑身颤抖,连脚后跟也一颠一颠。 费莉西在屋里跑上跑下;奥默动也不动,只是大声叹息;卡尼韦先生始终保持镇静,也开始觉得不对了。“见鬼!

    ……但是……她已经排除干净了,而病源一消失……“

    “症状应该消失,”奥默说,“这是不消说的。”

    “救救她吧!”包法利喊道。药剂师居然大胆提出假设:“这说不定是转折的顶点。”

    但卡尼韦不屑理睬,正要用含鸦片的解毒剂,忽然听马鞭挥舞的噼啪声。上下的玻璃窗都震动了,三匹全副披挂的快马,拉着一辆轿式马车,污泥一直溅到马耳朵上,一下就冲过了菜场转弯的地方。 原来是拉里维耶博士大驾光临。天神下凡也不会使人更加激动。包法利举起了两只手,卡尼韦立刻打住了,奥默赶快脱下不必脱的希腊小帽,那时医生还没有进门呢。他属于穿比夏白大褂的伟大外科学派,对于现代人来说,知名度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但他们既有理论,又能实践,如醉如痴地热爱医学,动起手术来精神振奋,头脑清醒!他一生起气来,医院上下都会震动,他的学生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刚刚挂牌行医,就竭力模仿他的一举一动;结果附近城镇的医生,个个像他一样,穿棉里毛料的长外套,宽大的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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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色工作服;他的衣袖纽扣总是解开的,遮在他丰腴的双手上,手很好看,从来不戴手套,随时准备投入行动,救苦救难似的。 他不把十字勋章、头衔、学院瞧在眼里,待人温和,慷慨大方,济贫扶幼,施恩而不需要回报,可以说是一个圣人,但是他的智力敏锐,明察秋毫,使人怕他就像害怕魔鬼一样。 他的目光比手术刀还更犀利,一直深入到你的灵魂深入,穿透一切托词借口、不便启齿的言语,揭露出藏在下面的谎言假话来。 这样,他既庄严肃穆,又平易近人,说明他意识到自己伟大的才能,顺利的处境,以及四十年来辛勤劳动、无可非议的生活。他一进门,看见艾玛仰面躺在床上,嘴唇张开,脸如死灰,就把眉头皱了一下。 然后,他好像在听卡尼韦说话,一边把食指放在鼻孔底下,一面重复地说:“哦,这样,这样。”

    但他慢慢耸了一下肩膀。 包法利瞧见了;两人互相瞧了一眼;这个阅尽人间苦难的名人不住流下泪来,溅在胸前的花边上。 他要和卡尼韦不想叫人知道说话,便叫他到隔壁房间去。 夏尔不知就里,也跟了过去,问道:“她病得很厉害,是不是?

    用芥子泥治疗可以吗?

    我不知道用什么好!请您出个主意,您救过这么多人呵!“

    夏尔把两只胳膊都放在他身上,注视着他,眼神流露出恐惧和哀求,几乎晕倒在他胸前。“得了,我可怜的人,你要挺得住!没有什么办法了。”

    拉里维耶医生转过身去。“你就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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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回来。”

    他同卡尼韦先生走了出去,好像有话要吩咐马车夫,卡尼韦也不愿意看到艾玛死在自己手里。药剂师跟着他们到了广场上。他一见了名人就不愿离开。因此他恳求拉里维耶先生不嫌简陋,光临他家吃顿午餐。他赶快差人到金狮旅店去要鸽子,到肉店去要所有的排骨肉,到杜瓦施家去要奶油,找勒斯蒂布杜瓦要鸡蛋,药剂师自己也动手准备,而奥默太太却一边束紧围裙带子,一边说道:“真对不起,先生;因为在我们这个倒霉的小地方,要不是头一天先通知……”

    “高脚杯!!”奥默低声说。“要是我们在城里,至少我们可以做个蹄膀肉……”

    “不要罗嗦!……请入席吧,博士!”

    他认为吃了几口之后,应该提供这场事故的一些情节:“我们开头只看到她喉咙干燥,然后上腹部痛得要命,上吐下泻,处在昏迷状态。”

    “她为什么服毒?”

    “我也不清楚,博士,我甚至不知道她哪里搞到的砒霜亚砷酸。”

    朱斯坦这时端了一叠盘子进来,忽然双手发抖。“你怎么了?”药剂师问道。年轻人听见问他,一失手盘子叮铃当啷全都掉到地上去了。“笨蛋!”奥默喊了起来;“该死!木头人!蠢驴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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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一下控制住了自己:“我想,博士,应该化验一下,首先,我小心地把一根管子插进……”

    “其实,”外科医生说,“不如把手指伸进她的喉咙。”

    卡尼韦没有说话,他刚刚因为用了催吐剂,已经挨了一顿顾全面子的申斥,结果这位治跛脚时盛气凌人、口若悬河的同行今天变得非常谦虚,只是满脸堆笑,满口唯唯诺诺。奥默今天做了东道主,得意洋洋,包法利的悲痛使他反躬自省,对比之下,反而模糊地感到高兴。加上博士在座,他更忘乎所以。 他卖弄杂家的知识,胡拉乱扯,大谈西班牙的斑蝥,果实有毒、见血封喉的树木、蝰蛇。“博士,我在书上看到,不同的人吃了熏得太厉害的香肠一样会中毒,就像触了电一样!

    至少,我们的药剂学大师,著名的卡德。 德。 加西古,就在他的报告里提到过。“

    奥默太太又出来了,端着一个摇摇晃晃的酒精炉子;因为奥默想在餐桌上煮咖啡,而且已经亲手炒好,亲手磨好,亲手调制好了。“砂糖,博士,”他递上砂糖时,用拉丁文说。然后他把孩子们都叫下楼来,想要知道外科医生对他们体格的看法。然后,拉里维耶先生要走,奥默太太还请求他检查一下她的丈夫。 他的血流得迟钝了,每天晚餐后都要打瞌睡。“只要头脑不迟钝,血脉不碍事的。”

    医生的俏皮话,没有人听出别有用意之处,他只是微微一笑,打开了门。 药房里排满了人,使他脱不了身,杜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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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怕妻子胸部有炎症,因为她在炉灰里吐痰,已经习惯了;比内先生有时饿得发慌;卡龙太太身上老痒;勒合觉得头晕;勒斯蒂布杜瓦有风湿症;勒方苏瓦老板娘的胃反酸。最后,三匹马拉着医生走了,大家都愿他不随和。恰好布尼贤先生捧着圣油,走过菜场,才转移了大家的视线。奥默根据他推理的原则,把神甫比如死尸引来的乌鸦;看教士,他就浑身不舒服,因为黑道袍使他想到了裹尸布。 他讨厌道袍,有一点是由于尸布使他害怕。然而,面对他所谓的“天职”

    ,他并没有退缩,而是按照拉里维耶先生临走前的嘱咐,陪同卡尼韦回到包法利家去;要不是他太太反对,他甚至要把两个儿子也带去见见世面,这好比上一堂课,看看人家的榜样,将来头脑里也可以记得这个庄严的场面。他们走进了庄严而阴森的房间。女红桌上蒙了一条白餐巾,银盘子里放了几个小棉花球,旁边有个大十字架,两边点着两支蜡烛。 艾玛的下巴靠在胸前,两只眼睛大得像两个无底洞;两只手可怜巴巴地搭在床单上,就像人之将死其心也善,其形也恶,恨不得早点用裹尸布遮丑一样。 夏尔的脸白得如同石像,眼睛红得如同炭火,没有哭泣,站在床脚边,面对着她;而神甫却一条腿跪在地上,咕噜咕噜地低声祷告。当他转过脸来看见了神甫的紫襟带,居然脸上有了喜色,当然是在异常的平静中,重新体验到已经失去的、初次神秘冲动所带来的快感,还看到了即将开始的永恒幸福。神甫站起来拿十字架;于是她如饥似渴地伸长了脖子,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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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嘴唇紧贴在基督的圣体上,用尽了临终的力气,吻了她有生以来最伟大的一吻。 接着,他就念起“愿主慈悲”

    、“请主赦罪”的经来,用右手大拇指沾沾圣油,开始行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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