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 200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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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 2007年第4期-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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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拉格湿漉漉的 
  公园拐角上姑娘吻了你 
  你的眼睛一眨不眨 
  后来面对枪口也是这样 
  党卫军雨衣反穿 
  三轮摩托驰过 
  你和朋友们倒下的时候 
  雨还在下 
  我看见一滴雨水和另一滴雨水 
  在电线上追逐 
  最后掉到鹅卵石路上 
  我想起你 
  嘴唇动了动 
  没有人看见 
  在短短的诗行中,将时间、地点,法西斯党卫军的残杀,死者生前死后的动作、表情,一一闪现,冷隽从容,要言不烦,在此画面的展开与组合的字里行间,“已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湿漉漉的雨天”作为一种整体氛围,笼罩全诗,为之设定了一个时代的残酷、阴沉的基调。“眼睛一眨不眨”,将死者爱与恨的情感,全都隐藏在镇定自若的面对中。“一滴雨水和另一滴雨水/在电线上追逐/最后掉到鹅卵石路上”,这样细节的捕捉并突出地渲染,是闲笔么?恐非是。我将它视为一种哀悼性的冷抒情笔墨。结尾处的:“嘴唇动了动/没有人看见”,更是此处无声胜有声。悲剧被无视,抹去,想说出而没有说出,不仅仅死者,写诗人也只是“嘴唇动了动”,想说而没说出。不是控诉,没有愤怒,而将无限悲凉,留予读者感受。若说抒情,这便是抒情,在叙事中潜藏着“情”。 
  有人习惯于将诗分门别类,“叙事诗”“抒情诗”的“两分法”是最常见的一种,仿佛叙事和抒情在一首诗中“不共戴天”,水火不相容似的,“反抒情”的提法,便是一个明证。谁若按照这种理论去创作,可就惨了。叙事因素、抒情因素,以及诗中蕴含的思想,是每首诗中均有的,是其血肉之躯中不可或缺的成分,不可分割,也无从分割。诗人根据自身感受,在诗中处理涉及的客观事物,表达主观情思,该叙事时叙事,该抒情时抒情,诗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渗透,浑然一体也许是最佳境界。我所读到的另一首诗,雷平阳的《背着母亲上高山》,或许可以提供参照: 
  背着母亲上高山,让她看看 
  她困顿了一生的地盘。真的,那只是 
  一块弹丸之地,在几株白杨树之间 
  河是小河,路是小路,屋是小屋 
  命是小命,我是她的儿子,小如虚空 
  像一张蚂蚁的脸,承受不了最小的闪电 
  我们站在高山之巅,顺着天空往下看 
  母亲没找到她刚栽下的那些青菜 
  我的焦虑则布满了白杨之外的空间 
  没有边际的小,扩散着,像古老的时光 
  一次次排练的恩怨,恒久而简单 
  为什么要“背着母亲上高山”呢?想必是母亲已经年迈,只有儿子背她才能上得了山。他选择了一个“制高点”,一个“居高临下”的视角,俯视山下那一小片土地,这便是一位农村老太太“困顿一生”所生活、劳动的天地,一辈子 守在“几棵白杨树之间的弹丸之地”。“河是小河,路是小路,屋是小屋,命是小命”,这一系列的小,却有着极大的张力,极大的表现空间,“一以当十”,诗的叙事要善于以最精巧、经济的笔墨,隐含最宽广最丰富的想象余地。这一系列的“小”,这个逼仄的人生舞台上演出过多少辛酸的往事,便只能由读者想象与补充了。 
  “我是她的小儿子,小如虚空”,我特喜欢“我是她的小儿子”这一句,非常亲切,“小如虚空”,骤然的跌落,便有惘然若失之感。“像一张蚂蚁的脸,承受不了最小的闪电”,更是闪光的神来之笔,一下子将儿子的命运,这一对农村母子“蚂蚁”般纤弱的地位照亮了。经不住任何“最小的闪电”之一击的存在处境,鲜明而突出地显示出来了。从这有限的叙事和无限的抒情互渗性的水乳交融的结合中,所能感受到的,已经不止是“这一对”母子的命运,且有贫困农村中许多人的命运之投影所在了。 
   
  漫步(选二) 
  子 川 
   
  一 
  我常常陷在一堆语言里,像闯进一群陌生人中问的小孩,有点手足无措。那些语言怪得很,有时像一堆闪亮透明的晶体,光线打在上面,会折射出许多绚丽的色彩,有时却又色黯晦涩,无棱无角,看上去非常平庸,甚至面目可憎,有时像一些富有弹性的球,轻轻一拨就会滚动起来,并且弹动很久,余音袅袅,有时则像死板一块的石头,嵌在草丛或者躺在墙角,似乎还沾上一堆说不清是什么的污垢。 
  秦淮河堤岸的一张靠椅上,我目光散漫地看着灰色的天空,几棵因为落叶而瘦身的树,用清癯的枝条切割着大片的空白,带给人秋天的意味。那些外在于我的语言们,冷眼看我,那种疏远与隔膜,让人觉得无趣。 
  有一个遛狗的妇人,准时从河堤的另一端过来。那应当是一条很名贵的狗。这是我自己的判断,我其实不识狗,只是似是而非地以貌取狗罢。第一次见到她时,觉得她的气质不错,介乎高贵与典雅之间,她的神情,她看狗的目光,她走过时的身姿,以及走过去以后的背影。此时再见到她,忽然觉得她稀松平常,不仅如此,我还从她眉眼之间从她牵狗的姿势看出了几分俗气。我慌忙低下头。 
  把视线收回来,重新放到一本翻开的书上。这是让·科克托的一本书,书名《存在之难》。让·科克托是法国的一个艺术家(1889—1963),说他是艺术家是因为不能再细分下去,比如小说家、诗人、画家、演员……他涉足了几乎所有现代艺术领域,从诗歌到小说,从电影到戏剧,从素描到手记,从芭蕾剧评到陶艺绘画……1960年,他自编自导自演电影《俄耳》,他还是法兰西学院院士和比利时皇家法语文学语言学院院士。 
  《存在之难》是让·科克托的休憩之作。电影《美女与野兽》的拍摄让他精疲力竭,他病了。这个以速度著称的让·科克托终于静止下来,于是,他听到了自己的沉默,这个习惯于生活在自己制造的噪音中的天才,让·科克托试着适应自己的宁静。声音的喑哑和叙述的干涩。第一次,作者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他感到了存在之难。我又想起那些调皮的不听从我支配的语言。那也是因为噪音的缘故罢,我也有类似习惯,每每生活在自己制造的噪音里不能自拔。我终于明白过来。 
我抬起头,看那个走远了的遛狗妇人的背影,我想,明天这时候再看到她时,我的感觉会有不同。这时,我忽然觉得有些语言在我的头脑里鲜活起来。 
  法文编者在《存在之难》编后,写下这样一段话:在离开我们前不久,让·科克托把一册多处修改过的《存在之难》交给我们。我们忠实地遵循了这个最终的版本,这个版本的文字不会再修改。“不会再修改”这几个黑体字是说让·科克托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世界。让·科克托的死是他一生最浪漫的片断:1963年10月11日(我10周岁那一年),让·科克托得到他最好的朋友传奇女歌手庇亚芙去世的消息,说:“今天是我在世上的最后一日”,他说完就晕了过去,没有再醒来。 
   
  二 
   
  走在水边,常会有一种特别的心情,为什么会这样?以前没有细想过。现在想来,那是因为我曾经在里下河水乡呆过十年的缘故吧。从15岁到25岁,这期间我生活在苏北里下河地区的水乡,这是一个不怎么知名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汪曾祺,里下河也许更不知名,当然,也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里下河,汪曾祺的文章也许就没有那股水生薄荷的气息。 
  里下河不是一条河。里下河是一个无数条河流组成的偌大水网的统称,这就是说,这一地区的河流都属于里下河,它们中绝大多数并没有自己的名字。生活从来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人从这个世界上离去,能留下名字的人很少。里下河是由一些无名河流融汇贯通的水网,不仅如此,它们还是一些不知道流向的河流,有时,风向就是它们的流向。这是真的。里下河的河流更像停泊在水洼里的水,上河灌溉的水下来了,它们的水位线就提高,就会漫出去一些,天旱的时候,圩子外面的水也会流进来一些。里下河有一个基本的水位,在这个标高上是基本不流动的,始终泊着。事实上,这里是中国大陆最低凹的地方,里下河有一些区域,海拔在零以下,就是说这里的水面高程很多在海平面以下。曾经有一种说法,百川归大海。还有一种说法:水往低处流。里下河的水是不会流向大海的,因为地理上的原因,从里下河水流向大海有时就成了倒流,即水往高处流,这不符合自然规律。 
  上帝许诺给人们的水的存在,是一种眩晕的存在。水在一种水平面上自我平衡调节自己,有许多过渡的成分,无论是流出去还是流进来,水不断地流着,往下一个水位线流着,在流动中死亡。在人的深处其实也具有流水的命运。水的苦难是无止境的,因此,人的苦难也是无止境的。 
  许多年前写过一首诗《总也走不出的凹地》:“这里是一块凹地/雨雪霏霏几千年大体不变/杨花柳絮差不多在同一个季节/合谋着叛逃/也差不多在飞扬起来的时候/被一些惯性扯住//常年会有水泊到这里来/水多的时候很自然就溢出去/水少的时候指望老天及时落雨/你来了去了/对它毫无影响//芦管悠悠,铺在水面上漫过/月色泛滥成灾/无限多的河流/淹没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情怀/小虫啾啾,鱼儿唧唧/以及芦柴花拔节的声响/听多了,无论是谁也会乏味//凹地外面是平川/平川外面是大山/水往低处流/人向很高很高地方走/你找不到一条可以走出去的斜坡/快走两步与慢走两步/都差不多……” 
  在诗集《总也走不出的凹地》后记里,我还写下这么一段话:“苏北里下河地区是你的出生地。那是个出了名的低凹地区,最低处的地面高程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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