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无论哪一次,似乎都比这一次来得要更值得一提。
却惟独是这一次,像是被什么大手一气按入了日光也照射不进的大海深处的难过。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被车撞到,他却没来慰问”吧。
像是要为这个论点提出论据,关绫将手机按到'来电号码显示'。
栏目里包含了近六日的来电号码。从两天前的受伤当天开始看,是一长列熟悉的名字。同学的、朋友的、亲戚的,甚至还包括了一些没有被自己记录过的陌生号码。
来电的内容无非都是询问伤势或是问候身体。相同的话来往的太多,反而被记忆压缩成模糊的一小点。关绫揉揉脑袋,她甚至想不起那些陌生号码究竟是谁——其实是谁也无所谓。
有所谓的是。在这一长列的名单列表里。没有齐凌。
直看到栏目的最底端,被关绫改成“齐猪”的昵称旁边,系统显示出来的时间,是'五天前'。
——就算是冷战期。就算并没主动告诉他自己的倒霉遭遇。但。这也是让人不能接受的疏忽吧。
终于愤愤合上手机。
'……'
干脆分手算了。
即使在心底回荡着诸如此类的念叨,却依旧阻止不了关绫每隔三分钟就朝课室门口暼上一眼的焦躁。
毕竟因为休养的缘故,已经有三天没看到那张脸了吧——一直懒得剪理,而长得快遮住眼睛的刘海。看起来总像没睡醒地,但笑起来又能弯成那么好看的弧型的眼睛。明明长得很能看,却总是喜欢半珉着的嘴巴。齐凌。
几乎算是一见钟情。关绫想起初次碰面的场景。
那是三年前的某次课间小休,她去邻班找朋友聊天,因为朋友的一句“阿绫你啊~”,而让正好路过的男生诧异地望了过来。
和现在一样长得快遮住眼睛的刘海。和现在一样像是没睡醒地半睁着的眼睛。和现在一样长得很能看却半珉着的的嘴巴。后来在朋友的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齐凌。
和'绫'发音一样的'凌'。
那之后也有过两三次的短暂的交谈,在走廊碰面会嘻嘻笑地相互招呼。直到升上高中部。被编进了同一班。才正式熟络起来。最终在男生的一句“我觉得你还满可爱的。”和女生一句“所以?”的明知故问中,拉开了之后两年零三个月的序幕。
说出来似乎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经过。
而里面细腻的微妙的琐碎的繁杂的锦蔟的温暖的美好的蠢蠢欲动的细节只有关绫自己知道。它们存在于女生的记忆里,永远像是新建出来的洋楼,被码出整齐而完好的派头。
遗漏在宇宙的尽头(3)
手机号码。座机号码。EMAIL地址。生日年月。心中的偶像。爱吃的东西。常上的网站。狂热的游戏。喜听的音乐。排斥的明星。讨厌的服装牌子。
又或是。
曾一起报名的义工活动。学校的春游。晚饭后特意约出来的小散步。到山顶通宵等落日却在最后的一刻靠着睡着。没有玩到摩天轮的游乐园之行。
关于“齐凌”的。关于“和齐凌”的。
都是记得的。
所以,才会对当时背不出自己手机号码的对方生起气来。
——真正喜欢一个人的话,怎么会记不住关于他的东西?
所谓记忆,就是因为要保存住“喜欢”才奢侈地存在的吧。
欸,怎么可以记不住?
'……'
早自修过去将近三分之二。望向门口的频率由三分钟一次变成了一分钟三次。
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少女情怀的小小澎湃,关绫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发慌。有什么东西在那儿被打成了死结,她连着深呼吸了几下。却苦恼地发现空气的涌进并没有让那个存在松动哪怕一丁点。
怎么会这么难受?
终于忍不住打开手机,想要拨打那个早被默念至烂熟,不需要查找'电话簿',就能靠记忆直接按下的号码。
第一个数字是1。第二个数字是3。第三个数字是0。第四个数字是7。第五个数字。第六个数字。第七个数字……
然后突然就被什么摄去了全身的力道。在按完所有数字,准备按接听键的瞬间。关绫突然发现自己虚弱得连手机也有些抓不稳。
后来就真的掉到了地上。在周围杂乱的交谈声中,覆盖上足以吸引他人注意的,很响的一声“哐噹”。
急急地附下身去捡,直起身的时候关绫对上同桌惊异的脸。
“还好吧?”毫无新意的出场白。
“呵。没事。NOKIA的。经摔。”。虽然莫名的烦躁此时已像被点燃的野草般越烧越烈。但想到自己之前伤及同学感情的小失控,关绫尽量和气地应答回去。
“我是问你啊”同桌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你的脸苍白的好厉害。”
“是么?”条件反射地翻开书包想找镜子。一边翻一边象是自言自语地补充 “我也觉得今天有点不舒服…”
“是不是因为……要坚强一点哦。”
翻书包的手僵止了动作。关绫眨了眨眼睛。“什么?”
'因为…'和'…要坚强'。两者之间的省略号,象一串空白的凹陷。她摸不明白。
“呃。”同桌摆出一幅'你还问我?'的脸。然后关绫听到她的声音:
“我知道齐凌死了你很难过。”
关绫听到她这样说。
或许后面还跟着“发生了也只能节哀了”或是“别想太多了”的后缀。但此刻它们随着同桌的脸一同被模糊成为无关痛痒的背景。而浮现在那上面的,是像被过度锐化而显得棱角尖利的四个字。
那么美好柔软熟悉温暖的“齐凌”,和那么暗哑生硬陌然冰冷的“死了”。
但它们连在一起。
'……'
据说巨大的行星在灭亡后,会微缩成肉眼也看不到的存在。叫做 “黑洞”。
又据说人在极度痛苦或遭遇撞击的时候,大脑会为了自保而自动舍弃一些记忆以此逃避现实。称为“选择性失忆”
在那些被自己一厢情愿所认定为平滑而空白的过渡里。你忘了绝望与悲伤曾带着怎样巨大的羽翼从上方尖啸着席卷而过。
尽管这不过是短短2天的间隔。
两天前。晚自修后的放学路上。在关绫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她被齐凌推离了自己的身边。
在那之前。齐凌在放学路上面无表情地走过冷战中的女孩身边。却在两人擦身的同时牵过了她的手,用故意压低的声线背出关绫的电话号码。
在那之后。关绫看到那辆出了故障的轿车,和马路上因为紧急刹车而擦出的长长一条印子,还有躺在地上的齐凌。关绫看到男生校服上的褶纹。因为沾满了血而被落日折射成诡异的紫。他们之间相隔不过两米。
遗漏在宇宙的尽头(4)
——一些可以用'为什么'作为前缀的句子。
为什么被车迎面撞上的自己却只是摔伤了右腿的膝盖。
为什么只是擦伤一条腿的自己却足足在家休养了两天。
为什么周围的人要表现出这样过度的关切。
为什么却惟独没有接到齐凌的慰问电话。
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为什么会觉得莫名的难过。
是疑问的句式。却并不是问题。它们一字排开。就成为足以填补空白的答案。
而应对着它们的问题是:
为什么……会忘记?
'。'
“如果一个记忆就是一个点,那我脑子里关于你的记忆可以排成超长的一串省略号哦!”曾因为少女情怀的莫名高昂而这样对齐凌剖白过。
得到的是对方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一声“嗯?”
那时他们站在午间休息的走廊里晒太阳。阳光融化进了空气。懒散的氛围里男生觉得有点儿困倦,他眯起眼睛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呵欠,然后就被身旁刚说完莫名其妙的话的女生揉乱了头发。
“就是说喜欢你啊。笨!”
所谓记忆,就是因为要保存住“喜欢”才奢侈地存在的吧。
暖阳里的齐凌歪着头看过来,几秒后他的手揽过关绫的肩膀,动作间女生听到对方校服在摩擦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抬头看过去,男生半抿着嘴唇,被刘海半遮住的眼睛在光里弯成好看的弧。
所以啊,我都记得。
所以……我也忘了。
'如果。
如果把脑海里关于你的记忆,用一个点来表示的话。
那我大概可以书写出足以衍绵到宇宙尽头,那么长的省略号。
……可我遗漏了句号。'
对门的房客(1)
对门的房客(2)
“请在这里签个名。”送货员递来一张单子。
程司接过单子的时候,看到了对面的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对面的人回来了。)
当时只是这样想。
签完名后,程司把单子递还给送货员。
“辛苦你了。”
程司目送着送货员离去,然后关上门的时候,看见那个女人仍然站在那里。
(是在找钥匙吗。)
虽然关上了门,但仍十分介意那个女人的事。
(她干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程司拆开了装暖手炉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了说明书,对照着暖手炉仔细地阅读。可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
(从背影上看,应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父母都是年轻又漂亮的人。
(难不成不是主人,是访客吗?这么说的话,正在等人过来开门也情有可原了。)
程司又往下读了几行,觉得实在读不下去了。
(要么干脆看一看吧!)
程司走到门边,从猫眼望出去——那个女人还在那里。她紧紧地靠着门边站着,一动也不动,也没有回过头望向程司这边。姿势跟刚才看到的完全一样,完全没变过。
(为什么?已经过了二十几分钟……)
程司的心脏突然一阵紧张,像被什么紧紧扼住了。那种没由来的压迫感使他的眼睛发痛。程司转过身,吸了吸鼻子。
什么味道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