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父王千秋,这可是重中之重,礼部这些天恐怕都忙翻了。初阳,用过晚膳了吗,就在这里一起用吧。”翊宣说罢,向侍立的小童说,“传膳。”
他和王征非常亲近,王征可以说是他的幕僚,所以彼此在一起都不拘礼。
王征一笑,“殿下一说,还真的饿了。有没有芥末鸭掌,我最爱那一味。”
翊宣说,“有。听说你来,估计厨子早就预备下了。对了初阳,来这一趟,是不是有什么事?”即使是王征,也不能随便和王子过于亲近,所以这晚上特意过府,想必是无事不来。
王征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接话。他等待婢女摆好了碟碗,看了看,一盘珍珠丸子,一盘清蒸白菜,还有两条鲈鱼,芥末鸭掌,米饭两碗,香菇鸡汤,还有二两米酒,然后说道,“看的我食指都要动了。”
翊宣最近的口味变得很清淡,他见菜都摆齐了,也不让人伺候,让那些人全退出去,关上了花厅刻花的大门,这才对王征说,“怎么了?”
王征喝了一口酒,皱了皱眉,然后说,“雍京要传遍了,这次郑王向西北调兵可能不能成行。”
翊宣说,“不能呀。我今天到兵部的时候,拿着父王的诏书一步一步办的,都还好好的。”
“都在传,说徐璜将军和当年叛乱的景郡王有牵连,而且据说都有人出具了他们写的一份协议,是徐璜和景郡王的亲笔,说什么永不相负。不过这些事情似乎郑王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表示。但是郑王的心思,谁又能猜到了。”
景郡王是郑王弥江的堂兄,曾经兵围大郑禁宫,虽然一下子就被郑王镇压了,可是这终究是弥江朝一大祸事,当然宗室之中和他有牵连的人至今也没有肃清。郑王很介意任何于景郡王有关的事情和人。
如果谣传徐璜的事情是真的话,徐璜难逃一劫。
翊宣想了想说,“知道是谁传的吗?”
“不知道,就是这一点上最让人费解。但是这件事情关系实在重大,人们根本就不敢胡乱参测。如果错了,那么对谁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祸。”
翊宣听完,挑了一下眉,然后夹了菜,慢慢的吃,等咽后才说,“至于谁说的,那些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如果不用调兵的话,对我们倒是大有益处。我的私心是这次兵部不能调动军队,不过我就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父王这次调兵,我估计,有一半是冲着我来的。”
“父王既想分一下我的兵权,另外,最近昊族似乎有兵强马壮的先兆。内有王子的护军,外有昊族铁骑,这些都是父王心上的刺。就因为势在必行,所以父王也许不会轻易被谣言左右。”
王征微微摇头,“殿下,也许你看轻了郑王的疑心。根本就没有什么用人不疑,尤其是在这样的关口。碎榆关外几十万昊族铁骑,而雍京城外岐山上又有太子殿下的神宫军队,……,所以前往西北的将军实际上手中握有至关重要的兵权。郑王这此千挑万选,还亲授兵部虎符,也都是因为有这个干系。不过,事情多纷杂,这些都看在郑王的心念上,无人能猜测出来。”
“殿下,其实郑王剥削你的兵权,也是一种信任。他也许是真的开始倚赖你了。这才想要把你控制住。”
翊宣回想了一下,这才说,“其实父王有些过虑了。即使我不在他的手心中攥着,我也会尽忠于他的。”
“那可是你的想法,翊宣。你可以尽忠,也可以选择背叛。而郑王要的却是没有背叛可能的尽忠。他不会给你背叛他的机会的。”王征看着翊宣,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出来,“翊宣,也许郑王感觉你的太子走的太近,他有一种你们两个人联合起来的预感。如果是那样的话,雍京城内的局势就会完全不一样了,两位王子的联合,是可以颠覆王朝的。而如今,你也许会选择太子,也许会选择郑王,这才是让郑王担心的地方。”
翊宣看着王征,他知道如今王征的这翻话已经说到极至了,不过他的心里的确很乱。他不知道自己将要怎么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继续与和苏争下去。
如今的他看未来就好像间隔着一层迷雾一般,他已经看不到路了。
“殿下,有些事情你要想清楚。即使你想着手足情深,但是太子那个人我们这些年来了解很多,反复之间,无人可测。即使他现在用心示好,也不能轻信。”
和苏,不能轻信吗?
翊宣沉默着吃着饭菜,他回想起这几天与和苏的相处,和苏的脆弱,坚强,伤痛,甚至还有一点点的不可理喻都浮现在眼前。
他已经无法把这样的和苏与原先那个铁腕太子想象成一个人。
可是他的理智明确地告诉他,那个人,依然是太子和苏,没有丝毫地改变。
王征也没有说话,因为能说的,他都已经说完,剩下的事情就不能他可以左右的。
他用完晚膳就回去了,翊宣送他出来,他们站在翊宣王府大门之外,翊宣对他说,“过两天就是父王千秋节了,你一定要早些到扶风园来,我留了好酒给你。”
王征笑着别过翊宣。
晚上时候的雨越下越大,又起了风,把雨丝吹得斜着落到了回廊上。姚璎珞站在父亲书房的门前,由侍童打开了门,她这才走进去,看见她父亲正在挑拨蜡烛的芯,另外一只手中还握着毛笔,他面前的书案上是铺开的雪浪纸,上面写了两个颜体的‘舍得’。
姚子熙人到中年,留着三缕美髥,清瘦的脸,细长的眼睛,很文气。姚家道学严谨,即使见自家的女儿也是端方有礼。他让女儿坐在几案旁的木椅上,侍女奉了茶水点心,他也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走了过来。姚璎珞一直低着头,只听见父亲轻轻叹了声气,用一种很清淡的声音说,“箴王后派人来索要你的生辰八字,看样子她可能属意你做翊宣殿下的王妃。璎珞,你是怎么想的?”
“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璎珞不便插言。”璎珞的声音柔柔的,有些低沉,不过很好听。但是她的父亲并不这样想。姚子熙淡淡一笑,“那好,我明天就回了王后,推了这件事情。而我辞官回乡,耕田读书。怎么样?”
姚璎珞没有说话,她只是把头低得更低了。
“看样子女儿心中所想的,和父亲心中所想并不相同。不过箴王后主意已定,即使我辞官回乡,也是无济于事。我记得王后第一次召见你的时候我说过,要你小心应对,如果王后有撮合你的翊宣殿下的心思,你也要快快回绝。可是如今,我等到的却是箴王后的一纸诏书。你知道,你将要把你的家族陷入什么样子的境地吗?”姚子熙对姚璎珞说话的神态并不像一个父亲对女儿,反而有些像对他的儿子,或者是对待下属。
“父亲。”姚璎珞第一次抬起头面对他的父亲,美丽的眼睛中甭射出的是坚定的神情,“难道这样不好吗?女儿终归要嫁人,而翊宣殿下这样的夫婿难道不是所有女孩心中梦寐以求的吗?我为什么要拒绝箴王后的好意?”
“好意?箴王后娘家那么多待嫁的女孩儿,她都不要,她为什么独独要你。你的姑母可是离王后,也是太子和苏的生母。太子与翊宣殿下争夺嫡位,这是公开的秘密。按理说,我们姚家和他们张家原本是完全对立的,可是箴王后偏偏选择你作为她儿子的王妃,这些你都想过什么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也没有想过。但是我知道的是,将来也许有一天,姚家可以恢复往日的容光。早逝的姑母还有冷淡的和苏表哥没有带给姚家的权势,我或者是我的儿子可以。”璎珞的眼睛直直看着她的父亲,而此时的姚子熙彷佛听见了不可理喻得说辞,慢慢踱回书案旁边,双手轻轻放在书案上。
“姚家自从离王后过世之后,就退出了权力的核心,而我们与太子和苏的关系也十分冷淡,本来你有希望成为太子储妃,但是,这些事情不说也罢。太子为什么年过弱冠尚未娶妻,反倒是让小他两岁的翊宣先选妃,这些都是有原因的。璎珞,璎珞,你才十六岁,你还太小,你不知道什么是轻重。姚家会因为你的草率还有箴王后那个女人的野心而陷入万劫不复。”
看见父亲这个样子,璎珞一直坚定的内心也出现了一丝动摇,她问姚子熙,“父亲,既然箴王后的意志不能更改,那你叫女儿过来,难道只是为了要责罚我吗?”
“……,不是。”姚子熙停了一下这才说,“我只想知道,你是喜欢翊宣,还是翊宣殿下王妃的头衔。”
“父亲,……”
“如果你喜欢的是翊宣那个人,我会认为重新卷入是非还是有价值的。但是如果你只是看重了王妃的尊荣,那么,我看不到你的未来,也同样看不到姚家的未来。事实上,我们的处境比你想象到的还要糟糕。箴王后看重并且利用的,是姚家最致命的弱点,也是太子最致命的弱点。箴王后想把姚家拉到她那边去,她不想留给太子任何一个可以倚靠的势力。因为,也许她知道了,……”姚子熙犹豫着,他不知道是否要对姚璎珞讲出来。
“父亲,其实我们和太子,毫无关系,是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姚子熙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儿,他的声音都发颤了。
“小的时候您和母亲说起来,我听见了,也记下了,原本是要烂到肚子里的。但是父亲,麻烦是避不开的,即使你想要息事宁人,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件事情终究是隐患,也许只有和箴王后联合起来,让我们摆脱过去,这才是一线生机。”
书房很安静,只有窗外雨水打在窗棱子上的声音。
半晌,姚子熙幽幽地说,“你可知禁宫有多寂寞,会把人逼疯的。我不想你步我姐姐的后尘。”
“父亲,至少现在我喜欢他,我不想嫁给别人。”
姚子熙这才回头,看了看璎珞,他说,“你的性格像谁呢?”
“像您,都说女儿像父亲。”
这个时候的姚子熙只是苦笑地摇着头。
璎珞走后,姚子熙打开了窗子,雨水打在他的袖口上,把丝袖印湿了一片。
他的脑子很乱,想起了方才,